當夜, 為了慶祝聖人授官賜字, 堂兄弟幾人特地約在濮王府小酌。此舉倒也並非隻是為了應聖人的那一席話, 而是意在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他們的地位十分相似, 也已經不可能涉及什麼性命攸關的利益之爭。既是如此, 同樣流著聖人傳下來的血脈, 同樣都是龍子鳳孫, 他們又有何理由不走得近一些?
席間,排行最幼的李璟給眾位兄長倒酒,嘴裏酸溜溜地喊著:“伯悅兄、千裏兄、厥卿兄, 飲勝!”他說著這些字的時候,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與嫉妒之情,頓時惹得李欣三人大笑不已:“這些字取得好罷?你是不是越來越想要一個了?別急, 別急, 明日我們替你再求一求祖父如何?”
麵對這群毫無孝悌之心的兄長,李璟悻悻地哼了一聲:“早就過了及冠的年歲才得了祖父賜字, 你們有什麼可得意的?祖父先前一定是將你們都給忘了, 臨時才想起來給你們賜字!若是徽堂兄與我, 一定在雙十那年就舉行冠禮, 央祖父給我們取個響亮無比的字!”
同病相憐的李徽將他拉到身邊寬慰幾句:“放心罷。他們的字都是祖父隨便想出來的, 你聽聽——‘伯悅’, 長子長孫曰‘伯’;‘千裏’,不就是千裏駒麼;‘厥卿’更不用提了,就是加了個文縐縐的‘卿’而已。這完全是祖父根據他們的行第與誌向, 隨口說出來的。”
經他一分析, 李璟頓時好受許多。李欣三人卻認定這隻是嫉妒而已:“說我們的字是隨便取的,小心祖父以後給你們取個更隨便的字!祖父給我們賜了字,卻被你如此評論,不是惹他老人家傷心麼?”
五人鬧騰了一陣,互相敬酒,而後相視大笑。雖然他們自幼成長的經曆完全不同,有的一直生活在富貴鄉中,有的一朝淪落又恢複榮華,有的鬱鬱而亡後再度重生。然而,這一刻,他們彼此之間能夠相互理解,亦能夠以誠相待。
倘若歲月流逝之後,他們能天天都如同今日一般愜意,那又該有多好?隻可惜,每一個人心中都很清楚,長安城內湧動著的暗流隨時都能翻湧起滔天巨浪,而這些浪花隨時都能將他們徹底吞沒。他們能夠快意生活的時刻,或許很漫長,又或許很短暫。
一切,都取決於他們的祖父是否能繼續雄踞帝位;一切,都取決於他們的叔父是否足夠仁慈,是否足夠理智,是否足夠顧念兄弟之情、叔侄之誼。然而,在穩固的帝位麵前,所謂的情誼都太輕了,猶如鴻毛一般,瞬間就會飄飛散去。
送走了堂兄弟們之後,李徽與李欣回到西路宅邸中,久違地討論起了眼下的形勢。兩人都知道,逆案風波看似平息,實則疑點太多。但他們查了又查,卻始終不能斷定當時流言興起的源頭。仿佛一夜之間,當年奪嫡失敗流放的世家就是刺殺主謀的傳言就已經四散開來。
“無論如何,是安興姑母將流言帶進宮中,總覺得她似是有什麼謀算。”李徽道,“阿兄提出想成為縣令,是否本來就意在長安縣或者萬年縣?打算明裏暗裏一起追查此事?”兄長定然很清楚,尋常的縣令當然不符合嗣濮王的身份。以祖父的脾性,多半會將京縣令給他。
李欣微微頷首:“最近看似過得很輕鬆,一片花團錦簇,但我總覺得似是有什麼正蠢蠢欲動……你覺得,我們三人授官之後,叔父會作何感想?”
“叔父恐怕會惋惜自己的兒子年紀太小罷。”李徽半是頑笑地道,而後又正色回答,“我隻是注意到,大世父在今日之前,從未入過宮。今天一見,他的神色仿佛越發悒悒了。他一直待在別院中養傷,也不知別院中會發生什麼……”
李欣思索半晌:“大世母忙於籌備阿厥的婚事,阿厥也滿心想著婚禮,又須得給茜娘物色夫婿——說不得,別院中的確正在發生著什麼我們不知曉的事。或許,極有可能會讓大世父再也不能待在京中。”
兄弟二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算計李嵩的人,會好心好意地順手放過李泰麼?
李徽點頭道:“阿兄放心,我會盯著阿爺,絕不讓他四處去參加甚麼文會。最近天氣炎熱,倒不如待在家中消暑呢。”自家阿爺身形龐大,最不耐暑熱。這種時候出門對他而言猶如酷刑,想來他也不願四處奔走。隻需將那些邀約帖子的地點都改遠一點,他就懶怠出門了。
六月末,嗣濮王李欣、嗣越王李瑋、郇國公李厥陸續舉行了盛大的加冠禮,為他們出仕做好了準備。而後,李欣就任萬年縣縣令,管轄朱雀大街之東的五十五坊一市,正是達官貴人聚集之地;李瑋就任右金吾衛的果毅都尉,麾下足足有四百八十兵丁;李厥則如願進入秘書監,跟在嶽父身後整理圖書典籍。
八月初,郇國公李厥大婚。幾位堂兄弟都擔任儐相,陪著他去安家迎親。除此之外,還有一群宗室兄弟,雄赳赳氣昂昂地跟在後頭。論起人丁興旺,皇家宗室比起任何世家亦是不遑多讓。每一位輩分較高的親王、郡王都擁有諸多子女,枝繁葉茂。因此之故,自家那龐大無比的譜係以及隴西李氏其餘諸房的譜係,新安郡王直到最近才倒背如流。
原本,李厥想請王子獻也過來擔任儐相,但李徽卻替他婉拒了。李茜娘這幾個月雖然瞧著很安分,如今也許了親,但誰知她再度見到王子獻之後,會不會突然執拗起來?他可一直不曾忘記,在國子學前對峙的時候,她不肯善罷甘休的怨懟眼神。多餘之事能免則免,在她成婚之前,都不能出什麼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