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夜色漸深, 王子獻方回到家中。許是他足足在族長家待了整整一日的緣故, 王昌對他此行的結果頗為期待, 聽聞仆婢稟報說他家來了, 竟是光著腳便起身下榻迎了出來。小楊氏見狀, 臉上的笑意險些便有些掛不住了。至於王子淩、王子睦等人, 亦是各有期盼, 神情自是全然不同。
“大郎,如何?”王昌已經等不及長子優雅地躬身行禮,忙不迭地伸手將他扶起來, 連連追問,“族長可答應幫為父說話了?他一向古板固執,確實有些不容易交談, 不過, 我兒素來心思靈敏,想必一定——”
自幼至今, 從未得過他一聲“我兒”的王子獻垂下眼, 掩去眸中浮動的輕諷。或許, 唯有這種時候, 他眼裏才會有他這個嫡長子。他正欲答話, 便聽小楊氏亦追著道:“大郎帶回來的, 一定是好消息。族長一向看重他,否則便不會將他留一整天了。大郎,說說看, 族長是如何答應的?”
她語中滿是緊張, 又含著希冀,聽起來竟比王昌還更關心此行是否成功。如此急切的態度,仿佛也令王昌觸動了幾分,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神情軟和了許多,方再度問道:“我兒,你便直說就是,族長究竟態度如何?”
王子獻自然清楚小楊氏想聽到的是什麼消息,語中的推波助瀾為的隻是接下來更為誇張的失落與責備。不過,倒要教她失望了,在這種緊要關頭,他怎麼可能出甚麼差錯?於是,他抬起首,微微一笑:“幸不辱命。從祖父答應,過兩日便親自帶著阿爺去見州府功曹。屆時,阿爺最好多備些禮物,作為年節之禮相贈。”
“哈哈!不愧是我兒!果然唯有你,才能替為父分憂解難!”王昌狂喜不已,大笑著拍著他的肩,“至於禮物,自然不必我兒提醒!先前便是想送,也得不到門路送;如今能送了,豈能怠慢了功曹?便是將庫房中的好物事都挑揀出來,也是值得的!!日後為父若是升了官,很快便能將這些都掙回來!”
聞言,刹那間小楊氏麵上便褪盡了血色,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大郎確實能幹,我早便料到,此行必定能夠打動族長。阿郎,這孩子已經辛苦了一天,便讓他早些回院子裏歇息罷。”
今日簡直是連戰連敗,她不僅一時疏忽失了王昌的歡心,庫房也空了一部分,已是心痛難當。更想不到,將來還必須舍出她那些在庫房中珍藏多時的心愛之物!事到如今,她哪還有什麼心情再瞧王子獻那張酷似大楊氏的麵容?簡直恨不得能早些打發了他,甚至咒他為何不早些死在外頭才好!
“多謝母親關懷。”王子獻彎唇淺笑,施施然地告退離開了。自從使慶叟去長安西市購置年節禮物開始,他便從未想過讓小楊氏從中獲取任何利益。那一車禮物,本便是他借著孝敬父母之名,打算送與族長的。既得了名聲,又與族長更親近了幾分,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呢?——便是王昌不提起央求族長,他也一定會讓他想起來。想不到後來竟能讓這愚夫蠢婦二人之間起了齟齬,那便更是意外之喜了。
嗬,接下來,小楊氏割肉放血的時候還多著呢,她應當早些習慣才是。送上重禮,似有些希望,緊接著再度失望,如此循環反複之後,他們將會生出什麼念頭?砸下數百貫錢財,依舊是複官無望,他們之間又該生出什麼樣的紛爭?更重要的是,如此下去,家中早晚入不敷出,阿娘嫁妝裏那些被小楊氏占去的莊子鋪子便有機會再度回到他手中了。
光是想想日後該有多熱鬧,便已經足以令人愉悅至極了。
這個年節,他應該足可靠著此事取樂了。希望王昌與小楊氏可千萬別令他失望才是。日後若將這些事說給阿徽聽,能多些趣味總是好的。想來,阿徽也會替他覺得揚眉吐氣罷?至於先生之事,須得等個好時機透出來才好。而且,既不能給先生帶來任何麻煩,說不得還可再送他一些束脩。
就在王郎君自力更生,在充滿虛偽和算計的家中尋找樂子的時候,宋先生終於迎來了他主持的藤園之會。有李大與阿柳夫婦操持,他隻需發出帖子,確定在園中賞雪烹茶即可。至於宴席的食單,行障布置,以及食案、書案、筆墨紙硯、各種遊樂等,皆由藤園的仆婢們默默無聲地完成了。
因著來的都是至交,宋先生也並未特意去門前相候,而是等他們陸陸續續到了之後,便帶著他們在藤園中閑逛。說話之間,當然三句不離他的孝順徒兒,極盡讚美之能事,令一幫老小孩們從羨慕嫉妒迅速地轉化為氣憤填膺,與他爭論起來。
宋先生獨木難支,又沒有徒兒在身邊及時給他掙麵子,不由得怒道:“好心好意將你們邀來飲宴,你們居然連老夫讚幾句愛徒都容不得!!簡直一個個都是小心眼!帶著一群徒兒來,是欺負老夫的徒兒不在身邊?!哼,等他年後回來了,我非得領著他去你們的住處挨個走一遭不可!!”
“咦,你這是何意?”旁邊一位老先生道,“難不成是帶著他上門嘲弄我們?說我們小心眼,你才是心思狹隘!不成,老朽可得好好地勸一勸你那徒兒——現下改投名師還來得及,日後若是被你給帶歪了,便是受了委屈也無處可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