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起了疑心, 李徽格外注意安興公主的駙馬程青。然而程青卻沒有任何異樣, 一直興致勃勃地與臨川公主駙馬周子務、清河公主駙馬秦慎談笑風生。仿佛太子、越王與濮王獻禮之事, 與他毫無幹係似的。至於李茜娘的夫婿徐闐則悶聲不響地坐在角落中, 看似從容, 實則透出幾分戰戰兢兢之感, 與他的身份倒是頗為相宜。
在這種官場老狐狸遍布的場合, 李徽亦不能顯露出什麼異樣來,於是隻得時不時以眼角餘光瞥過去。但身處除夕夜宴之上,便是各懷鬼胎, 也須得做出興高采烈之狀,他實在不可能尋出甚麼破綻,於是隻得暫時偃旗息鼓。
飲宴至中途, 聖人樂嗬嗬地起身, 領著群臣伸手踢腳地開始跳舞。李徽迫不得已,也跟在自家祖父身後, 晃晃悠悠地跳了起來。他的身量仍是少年郎的纖細, 動作亦十分靈敏, 跳起來別有一種韻律, 與旁邊勉強跟著節奏的眾人截然不同。李璟亦是如此, 舉手投足幹脆利落, 力道十足,更顯得英姿勃發。
不多時,聖人便跳得有些累了, 回首一瞧, 笑道:“阿徽與阿璟都有我當年的風采,重賞!!”李徽含笑謝恩,而後便趁著將他扶入禦座中的機會脫身,李璟則意猶未盡地繼續跳著,出了滿頭大汗亦是渾然不在意。
待到夜色已深,宴飲暫時告一段落。聖人又乘著興致,去往太極宮前,觀看長安城內聚集起來的驅儺隊伍。據說驅儺能夠祛除邪祟,故而內外命婦們也會前來湊趣。太子妃杜氏按照往年之例,安排百官簇擁著聖人前往東邊的長樂門,內外命婦則紛紛去往西邊的廣運門。
隨著祖父登上長樂門城樓後,李徽放眼望去,隻見星星點點的火把正從長安城各處不斷彙聚而來,仿佛天上的星火降臨人間,最終聚成了一條銀河。百姓們高唱祝詞,紛紛起舞,戴著的驅儺麵具或憨態可掬、或猙獰無比、或張牙舞爪,恍然間如群魔亂舞,又處處皆是歡聲笑語。
他難得看到這樣熱鬧的場麵,不由得有些入神。忽然,他眼角餘光瞥見一個人影悄悄地離開了城樓,而此人身後又陸陸續續跟了一群人,不由得怔了怔。細細一看,卻是十來個宗室子弟正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下去,李璟亦在其中。
似是發現了他的目光,李璟快步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道:“徽堂兄,去下頭湊湊熱鬧?往年都隻能站在城樓上看,年年如此,早就膩煩了。看底下那些百姓又唱又跳,那般歡快,你不想細細聽聽他們都在唱些什麼?”
“……”李徽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心動。
“既然想去,那便去罷。”李璟瞧出了他的動搖之色,便立即拉著他往下走。李欣見了,不免叮囑他們二人幾句,又讓他們看過新鮮之後便早些回來。李璟嘴上答應得極為痛快,私下卻道:“若不能盡興,豈不是白費了這次機會?”
“看過了也就罷了,總歸不過是一場熱鬧而已。”李徽微微一笑。
“徽堂兄,你可真不像是與我同樣年紀的。”李璟聽了,忍不住抱怨道,“你瞧瞧自己,成日隻顧著陪祖父,或者陪叔父,簡直就像是那些長輩似的暮氣沉沉。從來不與我們一同去玩樂,回回打馬球、射獵都不見你出現。我還曾經以為是他們不給你發帖子,後來仔細一問,就算是從禮數來論,也不可能遺漏濮王府。所以,你每次見到這種帖子,都會婉拒麼?”
“除了你,我與他們並不熟悉。”李徽回道,“便是一同玩樂,想來也彼此都覺得不自在,又何必白白耗費時光?若是隻得咱們兄弟幾人獨自頑耍,我定會二話不說一起湊趣的。而且,其實陪伴祖父與阿爺也很有趣味,並不似你所說的那般‘暮氣沉沉’。你不妨多費些時間入宮探望祖父,他老人家一定會很歡喜。”
李璟卻忙不迭地搖著首:“算了罷,我阿娘成天催著我像你一樣多陪陪祖父,我卻實在耐不下性子來。有你替我們盡孝心,不是已經足夠了麼?對了,你說不熟悉才覺得不自在。可宜川也是才來長安不久,與那些縣主們便很要好,也經常同我們一起狩獵、打馬球。看她似乎很自在,與誰說話都仿佛熟稔得很……”
說到此,他忽然反應過來,露出了懊惱之色。李徽則早已似笑非笑地瞥著他:“你明知我與李茜娘水火不容,居然還敢在我跟前誇獎她?”
“對不住,徽堂兄。”李璟立即拱手道歉,“我不是有意的,也並非刻意提起她,隻是突然想到了而已。堂兄相信我罷,我素來是向著你的,平日裏便是見麵也不會搭理她。不過,論起結交宗室中人,我倒是有些佩服她了。堂兄,你也很該試一試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