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年節時分, 但這胡人食肆中依舊十分熱鬧, 許多高鼻深目虯髯的胡人都在高聲談笑, 甚至興致一來, 還會去與那些嫵媚的胡姬共舞。李徽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 禁不住再度將視線投了過去。
王子獻抬眼, 見曹四郎已經捧著食盒匆匆而至, 微微一笑:“素菜已經買來了,嚐嚐是否合口味?附近有家專門做素食的食肆,很有名氣, 改天我們也可去試試。”
他不疾不徐地將食盒中的菜肴擺在了李徽麵前,隻差親自給他布菜了。在旁邊跽坐的曹四郎眼皮一跳,心中暗道:怎麼覺得自家郎君對小郡王越來越溫和體貼了?看起來不像是摯友, 反倒更像是貼身仆從……
然而, 不僅李徽極為坦然,王子獻的舉止亦是依舊優雅——畢竟, 前世今生小郡王從來不曾擁有過甚麼生死之交, 聽過的都是傳奇故事, 那裏頭的摯友連性命、所有財產以及家人都能彼此托付, 又何況平常這些小事呢?
至於王郎君, 他也不過是一心一意想對這個人好, 便能做到極致罷了。這世間能讓他如此細心者,唯此一人而已。連身為先生的宋先生,在他心中的地位都稍有不及之處。畢竟, 相識的時機不同便會有不同的緣分, 不能強求。至於其中是否還有更深的緣故,他暫時不願細思,也不敢細思。
“很不錯。”李徽略嚐了嚐,又道,“若是子獻不介意,也可試試?有幾樣尤其風味頗佳。”如今大家普遍分食,並沒有共食的習慣。換而言之,共食似乎有違禮節。但在他曾看過的傳奇中,曾目睹過的遊俠百姓裏,生死之交之間當然不會在乎這樣的小節。而且,同食同飲,那樣仿佛才更加痛快。
王子獻微怔,勾起嘴角,舉箸夾向他推薦的幾樣素菜:“確實非常不錯……”
曹四郎暗地裏搖了搖首,決定不揭穿了——自家郎君不知去了那個食肆多少回,從未顯露出什麼喜好,怎可能突然便誇起這幾樣菜肴來了?若不是小郡王喜歡,他也不會說喜歡!唉,他這個當部曲的,一時也分辨不清這兩位究竟是誰對誰更好一些。隻要他們心裏清楚就足夠了,他索性就當作什麼也不曾瞧見,多想也是無益!
兩人享用著美味的吃食,不多時就見一位纖細的少年郎登上了二樓。他似是在尋找空位,卻發現已經坐滿了,皺起了眉頭。環視周遭之後,他仿佛發現了什麼,忽地露出驚喜之色,快步走了過來,朝著王子獻行了一禮:“這不是王郎君麼?上次咱們在文會中見過,你可記得某?”
“孫小郎,請坐罷。”王子獻微微頷首。
李徽打量著這位文質彬彬的少年郎,雖知道這是孫槿娘所扮,卻不得不感歎她真是扮得惟妙惟肖。自家堂妹穿上男兒衣裝之後,即使舉手投足再大氣,也會流露出些小娘子的嬌態。然而這位孫槿娘卻完全不同,便是熟悉她的人,恐怕也隻以為是生得有些相似的小郎君罷了,根本不會聯想到她居然會是位小娘子。
既然借口是文會上認識的,王子獻便隨意地說了些文會之事。孫槿娘對答如流,沒有任何疏漏。而後,他們順理成章地坐在了一起。胡人食肆雖然也分食,用的卻是眾人圍坐的大食案,隻要客人願意,坐上七八個人亦是無妨。為了談話方便,三人便是坐得近了些,看起來也十分尋常。
在周圍的笑鬧喧囂之中,孫槿娘望向李徽,輕聲道:“奴見過大王。此時不便給大王行禮,還請大王見諒。大王先前調遣了部曲去查濟北郡王,阿兄與奴都知道了,今日阿郎喚奴過來,可是為的此事?”她的聲音幾乎淹沒在熱鬧之中,不細聽根本聽不清楚。
李徽搖首微笑:“孫小郎不必拘泥於禮節。我其實隻是想知道,李閣與李茜娘到底走得有多近——之前或許你們並未仔細注意過他們二人的往來,隻盯著李茜娘與安興公主。不過,往後便須得著重打聽了。”
他話中自是意味深長,孫槿娘眨了眨眼:“奴明白了。奴如今已經結交了她身邊的一個侍女,假以時日或許能打聽出確切的消息。無論她想做什麼,總是瞞不過身邊的有心人。如今徐家厭惡她的人不少,隻需稍微提示一二,便有人會主動去盯緊她。”
“此事不可鬧大。”王子獻道,“斟酌行事,免得露出端倪來。你們可旁敲側擊,尋出蛛絲馬跡。但若是論取得證據,還須得靠外頭的部曲。李茜娘素來有些小心計,定然謹慎一些,那便從李閣下手。他不過是個被寵壞了的宗室郡王,很容易露出行跡。”
“奴省得。”孫槿娘答應了。
王子獻又問:“有些時日不曾仔細問你們在徐家經營得如何了,最近一切可順利?”
“阿兄那一處十分順利。徐家庶務原本都交給了徐闐的庶兄,打理得算是不錯,從中也獲利不少。阿兄逐漸透露給徐闐之後,他自然心生不滿,便生出搶奪之意來。因他省試屢試不中,徐家也有心讓他鬆散些,索性給了他幾個鋪子經營。有阿兄襄助,如今那幾個鋪子所得之利已是超過了他庶兄經營時所得,徐家長輩很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