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境遇無常 第八十八章 聖人倒下(1 / 2)

甘露殿是帝皇寢宮, 除了皇後之外, 便是宮妃亦不得隨意停留過夜, 更何況本應適當回避的天家兒孫?倘若李徽確實是位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年郎, 欣喜地接受了祖父的“慈愛之情”, 想必翌日等待著他的絕不會是長輩們友善且暗含打趣的笑意, 而是猶如暴風驟雨前夕般的陰沉天穹。幸而新安郡王並非一無所知的純真少年, 更非恃寵而驕之人,亦非喜怒形於外者。聞言,他便彎著眉眼笑了起來, 仿佛極為歡喜,又仿佛十分遺憾。

“祖父慈愛,許是擔憂孫兒無處可去, 才想著收留孫兒一晚?盡管放心罷, 叔母早便安排好了宮室,孫兒正要前往, 自然不該打擾祖父安歇。”他目光澄澈, 態度自然, 仿佛絲毫不曾多想, 舉手投足皆教人覺得舒坦之極。一眾宮人與千牛衛都悄悄地舒了口氣, 對這位小郡王的印象也越發好了。

聞言, 聖人似是頗有些失落,輕輕了歎了口氣:“我們祖孫二人,都不曾抵足同眠過。唉……你阿兄年幼的時候, 我還抱著他一同小憩過, 如今,他卻是怎麼也不願意陪老祖父休憩了。想不到,竟然連你也……”

李徽清朗地笑了起來,來到步輦邊:“那明日休憩的時候,孫兒陪著祖父如何?至於今天麼,就讓孫兒護著祖父回甘露殿,當作賠罪罷!而且,方才一直沒有機會陪著祖父多說幾句話,孫兒也覺得甚為可惜,如今正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你?‘護著’我回甘露殿?”聖人忍不住大笑,又咳嗽了幾聲,方擺擺手道,“就憑你那點功夫,也敢說‘護著’我?想不到,你的臉皮倒是越來越厚了。也罷,也罷,既然你有這樣的孝心,我也不忍心拒絕你,就讓你‘護著’便是。”

“想不到,祖父對孫兒的評價竟然如此之低。”李徽佯作失落,“孫兒的射藝與刀法,明明都是祖父教的,得了祖父的真傳。之前每一日孫兒練箭耍刀的時候,祖父不是一直稱讚孫兒麼,怎麼如今卻——”

“你小子,想說是我教得不好?還是我的武藝也稀鬆平常?所以才教出了你這樣的‘弟子’?嘖嘖,你倒是半點指責也受不得?嗯?”

“孫兒不敢。隻是覺得,分明自己已是竭盡了全力,卻仍隻得了這樣的評價,不禁心裏有些懷疑——日後是否該繼續跟著祖父修習武藝?不如,咱們改成教詩詞歌賦?或者,祖父指導孫兒每日寫幾十篇大字?若是孫兒天天都學這些,阿爺想來也會很歡喜。”

“噢?你想學這些?當真?”

“……寫大字就足夠了,詩詞歌賦便罷了。”

“好,自明日起,你每天交給我五十篇大字,不可偷懶。你的字本便是一眾兄弟姊妹中最好的,勤加練習之後,說不得也能名揚長安。至於你的畫,不如讓閻愛卿來教你如何?仔細論起來,他還是你的外祖父呢!”此處所說的,便是閻氏之父,工部尚書閻立德了。

“阿娘與外祖父的關係似是不太融洽,不必煩勞他老人家了罷……免得他們兩人心裏都悶著不歡喜。若是這樣,我便是再用心學,也不能完全安心。”這可是實話,沒有半個字是虛言。至於閻家會因此而得到什麼樣的評價,亦是他們應得的。說不得他們暫時沉寂一陣,才有餘地讓閻八郎這樣正直而又有才華的年輕一輩成長起來。

“什麼?不融洽?這又是甚麼緣故?來,給我細細說一說。”聖人目光中充滿了興味,“你們回京已經將近一年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居然甚麼都不知曉。你一向坦然,也不必隱瞞甚麼,盡管說就是。”

於是,祖孫二人一路笑談,連宮人與千牛衛們都聽得津津有味,竟無不希望這段路程還能更長一些。直至即將到甘露殿時,聖人望了一眼燈光中孫兒仍有些稚嫩的臉龐,目光微動,倏然道:“……不回甘露殿了,還是去立政殿罷。”

李徽怔了怔:“祖父想去給祖母上香?”

聖人一聲歎息:“原本,除夕與元日便不該讓她獨自一人過才是。如今過去陪一陪她,也算是補償了。”眾宮人默默地將步輦轉了個方向,千牛衛也立即跟了上去。殿中監亦並未多說甚麼,隻是安排人去查看立政殿的情況。自從秦皇後去世之後,宮中再也沒有幾個人敢直言勸諫聖人。關乎秦皇後之事,更是全憑他獨斷,連太子亦是不好多說甚麼。

李徽從路邊取下幾個燈籠,讓宮人們掌著:“既然是上元節,多掛幾個燈籠給祖母看看,瞧著也喜慶些。”他挑的皆是女子鍾愛的精致小燈籠,各式各樣,或華麗鮮豔,或稚氣盎然,或頗有趣味,都很是吸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