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們這一群人僅僅隻是此次文會的某個角落而已。更多的文士依然聚在不遠處的楊謙楊狀頭身邊,如癡如醉地聽著他侃侃而談,時不時發出喝彩之聲。更有人帶來了美酒,每聽到痛快處,便舉杯暢飲,十分愜意。
王子獻其實並未想到,在鄭勤鄭郎君舉辦的文會中,居然能夠見到楊謙及其一眾師弟。他也並非有意避開楊謙等人,不過是聽聞京中流言紛繁,決定稍退一步而已。以免自己遭人利用,無端端地惹得楊謙不悅,促使他主動出擊。
在他尚未獲得甲第狀頭的時候,這一切讚美與名聲皆是虛妄,自然比不過一個真真正正的甲第狀頭。而他也無意在這種時候,便踩著楊謙的聲名為自己鋪路。
就算他有心對付楊謙,一切也都為時尚早。隻是不知,暗中推波助瀾的人又有何打算?他不過是一個無名之輩,將他推出來引起楊謙的怒火,最壞的下場便是他灰飛煙滅,而楊謙大約也再不複昔日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嗬,誰能從中獲利?
王子獻的目光落在正含笑往此處行來的鄭勤身上。這位鄭郎君得中狀頭之後,舉止仿佛比過去溫和許多,昔日那種似有似無的尖銳之感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上去也更通曉人情世故了。當年他因楊謙風頭太盛之故,退避一年複又一年,這才重振信心奪取狀頭。然而,同樣是狀頭,甲第與乙第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他仍是被楊謙牢牢地壓製住了。
或許,正是這種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嫉妒與不甘,才改變了一個人罷。昔日坦坦蕩蕩指摘楊謙虛偽之人,如今卻變成了同樣虛偽之人,何其有趣?
仔細說來,王子獻其實並不願猜測這些流言皆是鄭勤所推動。但,聯想到鄭勤近些時日的言談舉止——絲毫不提他與楊謙早已擯除舊怨交好,委婉地、主動地給他轉達這些流言,諸般試探;趁著這種時候舉辦文會,又不聲不響地將他與楊謙皆邀過來,仿佛期待著他們在文會中發生衝突——如此種種,不得不令他多想幾分。
楊謙可知這些流言皆是鄭勤的手筆?若是他有所察覺,卻依舊來到這次文會,又意欲何為?若是他並不知情,給了作為主人的鄭勤如此顏麵,日後得知真相,又會作何感想?嘖,這似乎也很有趣。
“子獻,幾年不見,風采如舊。”鄭勤行至跟前,含笑著環視眾人,“某鄭勤鄭勉之,見過諸位。”許是因出身滎陽鄭氏之故,在報出名號時,他依舊帶著幾分矜持之色,卻並不令人反感。
“鄭狀頭何須如此多禮,某等不過是一介白身,如何承受得起?”王子獻微微一笑,回以叉手禮。
眾文士聽他提起鄭勤的名號,立即紛紛行禮問好。無論如何,對方既是主家又是狀頭,就算方才有些疏忽,隻顧著招待楊謙楊狀頭師兄弟,顧不上其他客人,亦是情有可原。何況他們都是意圖登第的舉子,日後這位年輕狀頭便是官場中的前輩,又是高門子弟,自然應當好生結交才是。
彼此見禮之後,鄭勤方在王子獻身邊盤腿趺坐:“方才遠遠見你們說得十分暢快,不知正在議論什麼趣事?”
“不過是說些旅途見聞罷了。”王子獻含笑回道,“鄭狀頭若是有興致,不妨也與我們說一說?”
“我所居之處,也不過是滎陽與長安罷了。論起見聞,委實不如子獻你。”鄭勤輕輕一頓,方答道。他自幼便以考取進士科狀頭為目標,拜得名師後,日夜苦讀不輟,何曾有甚麼空閑遊曆四方?
於是,王子獻便轉開話題,主動向鄭勤討教起了策論與詩賦以及省試的經驗等等。鄭勤於此道頗為精通,自然滔滔不絕,看似幾乎是傾囊相授,很快便博得了周圍文士們的好感。眾人皆圍攏在他身邊,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話題也皆圍繞著他,而王子獻也不過是諸人中的一位罷了。此情此景,足以令他嘴角邊的笑容更深切幾分。
不久之後,王子睦悄然而至,低聲道:“大兄,楊師兄想見你……”
楊狀頭之邀,自然不能不赴。王子獻遂向鄭勤告罪:“某且去見一見楊兄,稍後再回來聆聽鄭兄的指點。”
聞言,鄭勤臉上多了幾分關心之色:“若是楊兄有甚麼誤會,你便差人來喚我,我替你向他解釋。”
“不過是些虛假的流言罷了,楊兄能誤會甚麼?鄭兄盡管放心便是。”王子獻笑道,拱了拱手之後,便隨著王子睦離開了。而鄭勤瞥著他們兄弟二人的背影,唇角輕輕地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