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正當李徽與李璟落於下風之時, 有人倏然仗義執言, 替王子獻與他們二人辯護。一時間, 大堂內充溢著的壓抑氣息為之一清。而正覺著得意洋洋的兩個監察禦史不禁神色變化起來, 一臉苦相的考功員外郎的眼神也沉了沉。眾人循聲望去, 就見國子監祭酒撫須緩緩行來, 眉眼含笑, 一派悠然自在之態。
“嗬,一個個在公堂之上顛倒是非黑白,越說還越得意了。”這位祭酒已是耳順之年的老人, 銀發銀須,卻格外精神。他看上去便如同許多尋常的世家出身的文官那般,儒雅斯文, 麵含笑意, 然而目光中卻帶著獨有的銳利之色,說話亦是毫不客氣。
國子監祭酒雖是從三品服紫高官, 位階堪比九卿, 但在朝堂議事的時候幾乎從來不出言。平日裏在國子監中, 亦是十分低調, 既不曾廣為邀名, 更不曾鬧出過什麼事端來。故而, 幾乎沒有人知曉,他竟然是這樣一付脾性。
“嗬嗬,張員外郎, 你我也算是舊相識了。老夫親自去見你, 舉薦王子獻的時候,與你說了什麼?莫非,你想趁著老夫不在,將老夫讚他的話,都栽給兩位大王?或者,你隻是記錯了而已?分明與你見麵之人是老夫,而不是兩位郡王;稱讚王子獻必定是此次甲第狀頭的人是老夫,更不是兩位郡王。”祭酒抬起眉,語中滿含嘲諷。
“此外,老夫也從不曾強迫你點誰為甲第狀頭,隻是讚了又讚,實在尋不出別的詞句罷了。莫非,你以為這便是老夫的威脅不成?嘖,老夫的記性不錯,想不到你的記性卻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這考功員外郎,想來以你的資質,也是做不得了。”
便是神態中帶著嘲弄之色,國子監祭酒亦是一臉從容之態,仿佛一位正在教導弟子的先生,令人不自禁地便肅然起敬。李徽倏然覺得,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老人家確實是既有趣又可敬——或許正是大隱隱於朝的典型人物。
那張員外郎聽罷之後,神色勉強維持鎮定,依舊堅持道:“劉公確實向某舉薦過王子獻,也讚過他的才學人品。但新安郡王與天水郡王強迫某點王子獻為甲第狀頭,亦是事實。某之所言,句句為實,絕無欺瞞。”
李璟原本聽著劉祭酒所言,情緒已然稍有些緩解。然而,見這張員外郎依然不肯悔改,他的怒火又猛地燒了起來:“好一個‘句句為實’,那你可敢對天發誓,此事若有半點虛假,日後便受亂箭穿心之苦!墮入無間地獄?!”
“……某……某……”此誓太過毒辣,那張員外郎遲疑片刻之後,仿佛回憶起了甚麼,竟露出了毅然決然之色——
然而,李徽察覺了他的神色變化,淡淡地打斷了他:“蒼天在上,自然能辨是非真假。這種事便是不發誓,日後也必有報應。不過,人間之事,還須得人先來評判一二。”說罷,他望了三司一眼:“既然張員外郎口口聲聲說,我們堂兄弟二人私下見過你——那我倒想問一問,你見到我們的時候,究竟是何時何地?除你之外,還有何人作證?”
三司主官對他反客為主的行為表示沉默。兩位郡王都是聰慧的少年人,反應很快,而且這樣一來一往地辯駁,也更有利於他們客觀地判斷是非曲直。
張員外郎顯然早便想過應對之策,回得很迅速:“十五日之前,在某離開衙門返家的時候,兩位郡王派人將某喚到了某處別院之中。那別院就在頒政坊內,想必不是濮王府的產業,便是越王府的產業。作證之人,自然便是別院中的仆從。”
“嗬,是麼?十五日之前,那便是十一月初九了?”李徽並未繼續追問,心中微微一動:此人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說那處別院是濮王府或越王府的產業,必定有其根據。而濮王府的別院他無不知曉,無一處設在頒政坊——至於越王府,李璟想必連自家宅邸中有多少部曲奴仆都從未在意過,自然更不知別院的底細了。
對方敢透出如此清晰的地點,更不諱提及仆從可從旁作證,想必越王府那處別院應當早已被安興公主收買了。若是三司派人去細查,指不定會查出什麼要緊之物來!此時此刻絕不能讓三司注意到那處別院所在,而是應當盡快轉移話題才是。
他心念急轉,紛繁的思緒飛揚,卻有靈光一點,倏然亮了起來。於是,他冷冷一笑,不待張員外郎以及三司主官再度提及那處別院,便道:“或許你曾派人跟蹤過景行,知道他在那一日至少有半天並未出門罷?所以才特意挑了這個看似平淡無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