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歲新年來臨之時, 便是大唐舉國上下皆歡慶的日子。自年前的臘八、祭灶等節日開始, 所有人都緊張而又歡喜地籌備過年;直至除夕驅儺、元日之後四處走動拜年;之後不久, 便又到了最令人激動的上元節。前後三日宵禁取消, 幾乎有上百萬人紛紛湧上長安街頭觀燈頑耍, 摩肩擦踵, 或挽手踏歌, 或一齊胡旋,一派盛世繁華之象。
不過,這一回的上元觀燈, 仿佛與往日並不相同。皇城前矗立的雄偉燈樓下,格外圈出了一塊地方表演百戲。噴火、吞劍、耍猴的,甚至還有花豹、猞猁、灰狼等馴服的野物, 足以令人眼花繚亂。許是為了防止眾人擁擠, 周圍特地搭起了環形的觀望台,立在層層上升的台階之上, 誰也不必擔心擋著後頭人的視線, 便猶如觀賞馬球賽一般自在。
直至燈節結束, 燈樓燈樹燈塔等都陸陸續續拆完了, 那個觀望台卻一直在原處。且拆掉的燈樓燈樹等的木頭, 都被運進了觀望台中, 每日足有上百人在裏頭出沒,忙忙碌碌地不知在建造什麼。
有好奇的百姓觀察了幾日,發現他們似乎正在建造兩排房舍, 簡簡單單毫無裝飾, 甚至隻搭了個帶房頂的架子,連四麵牆壁都是空的。偏偏這兩座猶如遊廊一般的房舍,卻建在了皇城前頭,不倫不類,也不知有人正作何打算。
就在此時,皇城外張貼了新的敕旨,稱因此前流言之案與誣陷貢舉舞弊案影響者甚眾,朝廷決定,此次進士、明經、明法等所有科的舉子都須得光明正大地考省試。皇城外已經建起了考舍,舉子們考試時,考官皆在場,由金吾衛負責在考舍間巡邏。而其他所有對省試感興趣的文人雅士皆可立在觀望台上,默聲旁觀作為見證。
此敕旨一出,不少州府解送的舉子無不大嘩。於他們而言,省試是何等重要之事?不啻於決定人生前程的關鍵,再如何謹慎對待也不為過。然而如今,他們這些自各州府脫穎而出的人,卻被其他人當成指指點點的對象,簡直是奇恥大辱。
然而,更多舉子卻很是不以為然。平日裏在各類文會、詩會中,誰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吟詩作賦?誰不是在其他人跟前侃侃而談,若是談吐有物、氣度從容,得到讚譽越多,聲名便傳得越廣?怎麼,在文會詩會中恨不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偏偏省試的時候卻是不成了?就成了侮辱了?
朝廷官員之中亦傳來類似的質疑聲音,覺得省試如此安排有些過於突兀了,完全不符合往年的規矩。而且,麵對如此眾多的圍觀者,舉子們若是緊張起來,臨場發揮失常,本次省試豈不是取不了足夠多的人才?
麵對他們的不解,新安郡王很是淡定地道:“真正優秀之人,就算周圍人山人海,亦能淡然以對。這樣的人物,方是朝廷最需要的人才。而且,曆來省試也沒有必須取夠多少人的要求。取多取少,全憑舉子們自己的能力。倘若他們果真過不得這一關,亦是他們尚有不足之處的緣故,還須得繼續磨礪。”
“再者,省試便猶如朝廷舉辦的文會,隻不過參加者需要具備足夠的資格方能入場罷了。尋常的以文相會,皆容許別人在一旁聆聽。為何省試卻不能容許京中其他文士旁觀?偏偏要關起門來考?簡直不合情理。文士又非尋常百姓,絕不會做出有辱斯文之舉。而唯有在他們的見證下完成省試,而後登榜一舉成名,才可稱得上是眾望所歸,才能得到所有士子的信服。”
劉祭酒的回應則更直接:“若是連這樣的場麵都無法應對,日後焉能平穩地處理各種突發之事?一乍一驚性情不定之人,本就不適合入仕。沒有自信或者覺得無法接受之人,大可不必來考,由得他們去罷。老夫相信,這次省試,無論哪一科取出之士,定然是品性才華樣樣俱佳!!”
既然主考官與輔考官都如此堅持,其他官員便不再多言。有些默默地支持認同他們的作為,有些並不表態,還有些則在暗中準備看他們的笑話——現在與他們分辯又有何益?待到取士的結果出來之後,一切自然便能見分曉了。
不過,當這些話傳出去之後,一老一少兩位考官卻得到不少京中文人的讚譽。尤其是那些無緣通過縣試、府試的士子們,對圍觀省試的興趣遠遠超過了尋常文士。畢竟,旁觀省試這般獨特的經曆,或許也能打磨他們自己的心境,亦令他們能夠更從容地麵對縣試與府試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