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心悅君兮 第一百四十七章 知慕少艾(1 / 2)

因著王子獻主動出陣之故, 玄惠法師也不再盯著李徽不放了, 專心致誌地開始迎戰新對手。他的棋風穩健, 看似中規中矩, 實則如同正麵遭遇強敵, 很難輕易撼動;王子獻的棋風則靈活多變, 幾乎是隨心所欲, 然而卻步步暗含殺機。在一旁觀戰的周儉、秦承與王子睦看得滿臉緊張,很快便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李徽端坐一旁,同樣觀棋不語。然而, 此時他的心思卻並未沉浸在棋局之中,反倒是時不時地端詳著王子睦。恍然間,他似乎發覺了什麼, 卻不能全然確定, 隻得暫且將疑惑收起來。當然,他並非拘泥於禮法之輩, 從來不認為長寧公主既然已經訂婚, 便不能擁有其他傾慕者。隻是, 當兄長的總以為妹妹年紀尚幼, 不知不覺間卻發現她已然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 心中頗有些感慨, 又難免覺得酸澀罷了。

而且,新安郡王對於兒女感情之事素來並不敏銳,否則也不會連自己與摯友之間的情誼早已生變亦是遲遲不曾察覺。他左思右想, 一時間覺得許是他誤會了王子睦, 一時間又覺得王子睦的性情其實更適合長寧公主,一時間又覺得該想想如何幫著長寧公主解除燕家的婚事,一時間又不由得暗嘲自己此時憂心忡忡未免有杞人憂天之嫌。

許是王子獻反應過/於/迅/疾,玄惠法師雖然依舊不動如山,棋速卻也跟著快了不少。一局將半,又有兩位僧人聞訊趕了過來。他們二人都曾與李徽下過棋,見他正清閑地坐在一旁,頓時喜出望外。不過,周儉與秦承卻是觀棋觀得有些手癢了,按捺不住分別與他們對戰起來。

於是,三局好棋同時進行,令觀棋者頗有些眼花繚亂。而偌大的靜室中依舊悄然無聲,唯有棋子落盤時發出的清脆聲響,仿佛打破了室內的沉寂,又仿佛顯得更加清寂。

不多時,王子獻與玄惠法師的對局便已是將近尾聲,彼此收官盤目,隱約可見呈現出勝負參半之相。此時二人倒是並不著急,放緩了節奏,你一言我一語地評點起了方才的局勢。李徽仔細聽著,時不時插一兩句話,很是中肯。倒是王子睦由棋局中醒轉之後,便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未幾,王子睦打量了一番很是投入的兄長與新安郡王等眾人,而後悄悄起身離開了靜室。下一刻,李徽卻抬起了眼,遙遙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身為一位兄長,在明知有個少年郎傾心自家妹妹的時候,如何還能坐得住?故而,在棋局定下勝負的那一刹那,他給勝了半目的玄惠法師道了喜,便也起身出去了。

王子獻輕輕一歎,慢慢地提子複盤:“到底年少,不曾定性,連看一局棋的耐性也沒有。”他所說的,自然是自家三弟王子睦。同樣身為兄長,王郎君的目光何其敏銳,在新安郡王仍然難以確信的時候,他卻早就察覺出了弟弟的意圖。

也難怪他在得知他們欲往大慈恩寺一行之後,便主動提出想一同過來拜會玄惠法師。拜會法師是假,見長寧公主方是真。如此明顯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不少有心人都能發現他對那位貴主的心思。

玄惠法師撫著花白的長須,嗬嗬一笑:“既然正值知慕少艾的年紀,王郎君又何必過於苛求?若能發乎情而止乎禮,便不過是一段人生經曆罷了,亦是無傷大雅之事。”他的目光清正溫和,絲毫沒有尋常僧人提起這些事時的固執古板之感。

王子獻勾起唇角:“王某曾以為,一旦佛家提起七情六欲,便唯有深惡痛絕。卻不曾想,法師竟然如此通達,倒是王某昔日的見解有些太過狹隘了。不過,法師似是有些誤會了,王某並非因他知慕少艾而苛求於他——隻是擔憂他因此而禍及自身,甚至於禍及他人,僅此而已。”

“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老衲自是能夠諒解。佛家輕視的並非七情六欲,而是因其而起的‘貪嗔癡’之惡念。”玄惠法師雙手合十,含笑望著他,“在老衲看來,與令弟相比,檀越的‘貪嗔癡’之念反倒更勝幾分。與其擔憂令弟,檀越倒不如稍稍克製自身心中之念,免得傷人傷己。”

王子獻輕輕眯起眼,凝望著對麵這位神態慈和的老僧人,忽而一笑:“若是這些念頭能夠輕易克製,便不會稱之為三毒、三垢了。而且,即便再苦,再傷人傷己,王某也無意克製,更覺得無需克製。待到真正得償心中所願那一日,這些念頭自然便會逐漸消解。”

“阿彌陀佛,惡念之所以為惡,便是倘若不加克製,其惡便會愈來愈深,以至於惡因釀成惡果。”玄惠法師長歎,“檀越又何必放任自己繼續陷入苦難之中?生老病死之事,人人皆會遇見,始終無法擺脫,已是眾生皆苦。此外,檀越又深陷求不得、怨憎會二苦之中,愛別離、五陰盛苦亦是如影隨形。如此執念,卻是何苦來哉?”

“所求無他,苦盡甘來罷了。”王子獻笑著拈起棋子,點了點棋盤,“法師究竟是想給王某講經,還是繼續對弈?”

玄惠法師輕歎著搖了搖首,正色道:“當然是繼續對弈。好不容易又尋了個勢均力敵的對手,老衲如何能輕易放過如此良機?說來,檀越往後便是入仕,應當也有不少空閑罷?若有餘暇,不妨多來慈恩寺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