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一刻, 群臣方意識到, 安安生生度過最後十幾天已然成為夢幻泡影。其實, 他們早該料想到這一日遲早都會到來——畢竟, 無論是年初的彭王謀逆案或是年中的楊家謀逆案, 背後皆隱約可見安興長公主的身影。
在彭王一案之中, 她是同謀, 當年與彭王一唱一和將越王李衡置於死地的情景至今仍曆曆在目。即使她巧舌如簧,不斷地招供同黨以證實自己的“清白”,想借此獲得聖人的諒解, 不軌之心卻始終不曾熄滅。否則,她又為何不坦白一些,在最初的時候就將這些人盡數供出來呢?
而在楊家一案之中, 她亦是楊家能夠壯大至今的依靠之一。淮王早逝, 楊太妃專注禮佛,若無她暗中襄助, 楊士敬又如何可能拉攏諸多勢力?且楊賢妃、楊婕妤是她的表姊妹, 前者初入東宮時得過她的照拂, 後者亦是她舉薦入宮的。若說這兩個楊氏女在宮中的行事, 她居然絲毫不知情, 誰又會相信呢?
便是再不聰敏靈活之人, 隻需瞧瞧程駙馬指責她的罪名便可知她都犯下了什麼事。
“窺伺宮廷”,意味著她在宮中安插了眼線,暗中給她傳遞消息。聖人與皇後殿下的行為舉止皆在她的暗線眼中, 簡直便是大不韙之舉!若非心懷不軌, 為何會暗中窺伺太極宮?若與那句“謀害皇嗣”聯係起來,則更是細思極恐。楊賢妃、楊婕妤身邊那兩個動手的侍婢,莫非其實是她的暗棋?受她命令,謀害三皇子,然後嫁禍給楊氏姊妹?
雖然沒有人明白,安興長公主何時與楊家結了仇,以至於分明是自己的母家,卻恨之欲死。但這並不妨礙眾人猜測不已:莫非是因利益爭執所致?畢竟,安興長公主在彭王一案之後已經元氣大傷。而楊家對她不聞不問在先,後來又有楊婕妤生養了四皇子,更是日漸炙手可熱。說不得安興長公主曾向楊士敬求助,卻遭到這位狡詐的舅父拒絕,故而生出了恚恨。
當然,猜測也不過是合理的推斷罷了。待到三司會審之後,事實極有可能比猜測更精彩——甚至更匪夷所思!!
此外,“蓄養兵士”、“私藏甲胄”與當初越王府之案所用之辭幾乎完全相同。莫非是另有所指?諸如彭王當初養的兵士甲胄,安興長公主都私藏了起來,將他的勢力收歸己用?
一時間,便是眾臣也猜不透,一位公主養著兵士甲胄又有何用。但這並不妨礙推斷她確實有謀反之心。或許她是為了自己掌握大權?效仿呂後?又或許她是為了自己的子嗣?無論她是否能生兒育女,為母則強這一點總是不會錯的。而且,以她入幕之賓從未斷過的情形來看,便是不知何時私下生了兒女也未可知呢?
總而言之,一個女子養兵造反,難道還能自個兒登上皇位不成?便是她確實有這等野心,大臣們也絕不可能輕易答應!
不過,若是與“勾結逆賊”、“圖謀不軌”這兩個詞連在一處,她的目的便呼之欲出了。她養兵,說不得為的便是那個“逆賊”。“逆賊”許給了她更大的利益,所以她寧可造反將自己的兄弟除去,也要扶助“逆賊”登基!至於是什麼利益,諸如大權在握的皇後或者日後垂簾聽政的太後,豈不比無法輕易幹涉朝政的公主更風光?
僅僅隻是片刻之間,太極殿中的諸臣便根據程青的折子,補全了所有前因後果。他們其實並不了解安興長公主的真正性情,隻是聽過關於她的流言蜚語罷了。故而,他們也並不知曉,按照常理推斷安興長公主的行為,完全是徒勞無功。
如果李徽與王子獻能從他們變幻莫測的神情中,瞧出他們正在想什麼,恐怕隻會無奈而笑。因為他們也曾在密室中,討論過無數次安興長公主做出諸多舉動的緣由。但思來想去,卻始終覺得這些緣由都無比違和。
最終,程青一句話將他們徹底點醒了:她已經瘋了,所作所為並非完全為“利”。又或者,她的利益與他們所以為的“利益”完全不同。故而,再如何猜測也毫無用處,隻需將她的罪名落實即可。
至少,他們如今能夠斷定的是:目前為止,安興長公主唯一的目標,便是將所有兄弟都除去,為淮王“報仇”。而後,將所有她所認為的淮王的應得之物都奪走——即便無法在她手中留存,也絕不能留給任何兄弟或侄兒侄女。抑或,她日後還會有別的打算,眼下卻暫且難以推斷了。
“陛下,此案是彭王案與楊家案的後續,臣懇請交由三司審理。”大理寺卿早便受夠了安興長公主隔三岔五招供,將彭王案足足拖了整整一年的行徑,自然不可能放過如此良機,立即出列爭取。
然而,立在他對麵的新安郡王李徽也不慌不忙地出列道:“聖人,安興長公主是帝女,應由宗正寺管轄。便是她犯下了謀逆案,也應比照當年的越王案以及彭王案,由宗正寺並一位德高望重的宰相一同審理。”暗中鋪陳了這麼些年,經曆波折無數,好不容易才行至今日,他又如何可能放過審案的機會?而且,為越王府翻案也在此一舉,絕不能出現錯漏!
大理寺卿抬起首,望了他一眼,緩聲道:“荊王殿下稱病已久,至今尚未痊愈,又如何可能主持此案?”言下之意,則是新安郡王太過年輕,尚不足以處理如此要案。隻有將荊王請出來,宗正寺才有資格將此案攬過去。否則,新安郡王的威望不可能服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