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四五日之內, 長安城內外傳得人盡皆知的駙馬告發公主謀逆案, 便倏然落得了應有的結局。這樁大案以轟轟烈烈、石破天驚為開端, 不知令多少世家大族悚然而驚。然而, 眾人悄悄湊在一處議論的時候, 說來道去竟也並不十分意外, 仿佛安興長公主無論做出什麼出格之事皆極有可能似的。畢竟她惡名在外, 又曾卷入彭王謀逆案與楊家謀逆案中,怎麼也洗不脫罪責。
最終,聖人將安興長公主廢為庶人, 賜她鴆酒自裁,似乎亦在情理之中。不過,許是仍存有一二分姊弟之情, 聖人駁回了宗正寺將這位貴主歸葬宗室墓地外圍的折子, 仍以公主之禮讓她陪葬昭陵。
據說,險些哭瞎了眼的楊太妃得知之後, 立即上表懇請去昭陵守陵。雖有燕太妃之事在前, 但聖人不過猶豫了一兩天, 便準許了。於是, 楊太妃也顧不得其他, 扶著女兒的棺槨出了長安城, 終生再未入京。十餘年過後,她在昭陵行宮薨逝,同樣陪葬昭陵, 墓地就在子女之畔。
至於出麵首告的駙馬程青, 雖算是戴罪立功,但仍被革去了職官與勳官,成為庶人白身。而梁國公府亦多少受到此事牽連,經禦史們不斷彈劾之後,知情不報、府中奴仆仗勢欺人等似有似無的罪名積累起來,終是數罪並罰。程青長兄的職官連降三級,國公府也降為郡公府,並三代而斬,唯有梁國公夫人盧氏的誥命品階未變。
至此,程家漸漸沒落,連年節時的飲宴都並未接到多少帖子。盧氏索性以養病為名,閉門不出,與其他高官世家斷了來往。而程青搬到程家在外的別院中獨居,竟是徹底消失在人前,再也不曾出現。
又過一兩日,自沙州數千裏迢迢而歸的永安郡王領著幾名兒孫快馬回京,即將到達長安城。當這位老當益壯的郡王披著大氅,一馬當先自驛道上飛馳而過時,迎麵而來的一輛牛車似是略有些受驚,在路旁停了下來。
一隻骨節修長的手抬起車簾,車中之人注視著數十駿馬揚蹄奔去,良久方緩緩地放下了厚重的簾幕。看似而立年紀的男子往後一躺,倚在隱囊上,側首瞥了瞥身邊兩個親親熱熱低聲說話的小娘子:“我改主意了。寒冬臘月的,趕去勝州又有何益?說不得便是凍死在半路也無人知曉。”
“那你待要如何?”生得極為俊俏的小娘子斜了他一眼,似是毫無尊重之意。另一位臉龐圓圓的小娘子卻是沉默不語,隻自顧自地取下碳盆上溫熱的酪漿壺,給二人分別倒了一杯酪漿。
“去京郊,見一見那位傳聞中的謀士。”男子勾唇笑道,“放心罷,我有心‘另投明主’,他們自然不會輕易拒絕。更何況,審案時的細節他們很難打探到,若想得到更多的消息,亦是非我不可。說不得,我也算得上是雪中送炭呢。逆王看在這回的情分上,指不定便將我帶回勝州好生重用了。”
俊俏小娘子略作思索,從角落的籠子中取出兩隻咕咕叫著的信鴿:“如此應急生變也好,不過,我須得寫信告知阿郎與郡王一聲。”不多時,信鴿便展翅飛入空中,盤旋一圈後,掉頭飛回了長安城。
於是,牛車慢悠悠地轉了向,轉而朝著南山底下的一片片莊園而去。
與此同時,永安郡王帶著自家子孫迎著寒風禦馬疾行,終是遠遠望見了巍峨雄偉的長安城。好幾位年輕郎君尚是首次來到長安,見狀不禁驚歎起來:“祖父,這京城果然名不虛傳,比之沙州與涼州,簡直就似是個龐然大物!城牆高聳厚實,不知用了多少夯土石磚,護城河也開拓得格外寬闊,端的是易守難攻啊。”
永安郡王沒好氣地瞪了他們一眼:“京城易守難攻又如何?與咱們何幹?!你們難不成還想著讓戰火連綿到此處?!關中沃野千裏,若是教人攻到了天子腳下,別說咱們一家子的臉皮,便是整個大唐的顏麵,也被人踩在腳底下了!!去,去,都給老夫滾下去!看看前頭十裏亭裏等著的是何人!”
年輕郎君們向來懼怕自家祖父的威勢,忙不迭地催馬而去,來到圍起一片行障的十裏亭跟前。就見裏頭步出一位玉樹臨風的俊美年輕人,唇角含笑,眸光清湛,令人見之便不由得心生好感。他們立即翻身下馬,搓了搓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敢問……閣下可是來迎我家祖父——永安郡王的?”
“可是十三郎、十四郎與十六郎等幾位族兄弟?”那年輕人迎了上來,笑意暖如春風,“我是濮王府的三郎,名徽字玄祺。兄弟們就喚我玄祺或三郎便是。不知永安族祖父在何處?我已經準備了數輛馬車,可在車中稍事歇息。”
“原來你便是濮王家的……”李十六郎年紀最小,嘟囔著仔細端詳他。他們家的兒郎們大都跟隨祖父鎮邊,除去少數養歪的紈絝子弟之外,皆是自幼習武且早早地上戰場殺敵。若論武藝,他們一家在宗室中稱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若論智計,則往往十中僅存一二而已。
永安郡王幾乎一年到頭都對養了這麼一群蠻漢而哀歎不已。於是,近年來,邸報中時常出現的新安郡王便成了他教訓子孫們的榜樣。這群年輕郎君聽來聽去,覺得這位族兄弟活脫脫便像是個滿腹“智計”(壞水)的,惹得他們著實沒留下甚麼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