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甫打開門, 早已門庭零落的鄂國公府便收到了一封精致無比的拜帖。大管事仔細地看了又看拜帖上的印鑒, 忙不迭地送到了鄂國公的病榻前。穿著一身道袍的尉遲慶早已經有些老眼昏花, 看不清楚拜帖上的字眼了, 揮手甕聲甕氣地道:“老夫不是說過, 閉門謝客, 不與任何人往來?怎麼什麼帖子都往老夫麵前送!”
“阿郎,這一回可是長寧公主與新安郡王……”老管事苦著臉回道,“若是等閑之輩也就罷了, 嫡長公主與郡王……咱們家似乎輕易得罪不起啊……”老國公已經在家中待了十年之久,二子在朝中皆是默默無聞的小官,孫輩們更是均未曾出仕。這般衰落的國公府, 又如何能將金枝玉葉拒之門外呢?
尉遲慶沉默片刻, 又拿起拜帖眯著眼看了一遍:“來探病的?探甚麼病?老夫身子骨好得很,不過是多吃了幾顆仙丹, 受不住丹藥之力罷了。難不成他們是覬覦老夫的仙丹而來?這可不成, 老夫不見客!”
“……”老管事壯著膽子, 勸道, “他們年紀輕輕的, 哪裏知道甚麼是仙丹?想是有事要請教阿郎, 才匆匆過來的。阿郎就算不替自己著想,也須得為小郎君、小娘子們日後的前程打算一番哪。長寧公主和新安郡王都是頗得聖寵的,有他們在聖人麵前美言一番, 說不得小郎君們也都能出仕呢?不說別的, 就算去做個侍奉禦前的千牛衛也好啊。”
尉遲慶略作沉吟,又問:“最近可是發生了甚麼大事?否則有事沒事的,他們怎可能想到老夫?就算天掉下來了,不是還有許業(簡國公)那老兒擔著麼?”
“昨天剛聽郎君們提到,勝州有宗室郡王謀逆反叛,聖人下旨禦駕親征。簡國公領了一路軍,永安郡王領了一路軍,剩下那一路由阿史那家的兒子領了個行軍副總管。”老管事仔細地回想著,應道,“這行軍副總管沒立過甚麼大功勞,不過是跟著他阿爺打過幾場戰,有些經驗而已,著實讓人有些不放心——除了此事,應該也沒有別的要緊事了。”
老國公抱著雪白的拂塵想了想,揮手道:“將大郎他們幾個都喚進來,小娘子們也帶過來。難得的好機會,他們如果把握不住,便怨不得老夫了。”
當新安郡王府與公主府的馬車越過鄂國公府正門,來到內院前緩緩停下時,尉遲家的晚輩們都已經齊齊地等候在內門前。李徽與長寧公主頗有些意外——據說尉遲家已經多年不見外客,就連前段時日永安郡王、河間郡王等宗室郡王前來拜訪,亦是吃了個閉門羹。老國公答應見他們已經是驚喜,擺出如此盛大的陣仗,則令人不由得多想了幾分。
堂兄妹二人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打量著處處顯得陳舊不堪的國公府邸,又望向個個精壯高大的尉遲家孫輩以及生得高挑大氣的小娘子們,不由得暗自歎息。
傳聞之中,鄂國公之所以閉門不出,是因著他性情魯莽傲慢,漸漸失去了先帝的聖寵。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中,他雖長壽,卻將剩下的吳國公秦安、簡國公許業都得罪狠了,故而索性便不再出現於人前。又有人猜測,鄂國公其實是個極為聰明之人。他自認為除了打戰之外甚麼都不會,所以才不願再任實缺,以免鬧出差錯,反倒是連累了家人。而他決意辭官告老的時候,正是當年廢太子與魏王奪嫡鬧出事來的前夕。
無論鄂國公當初到底因何而決定養病不出,國公府沒落得幾乎無人想起已經是事實。尉遲家急需獲得在聖人麵前證明自身能力的機會。而聖人也需要一群足可信任的年輕將領,幫助自己攏住兵權。不出意外,此行必定能夠順利。
果不其然,堂兄妹兩個見了抱著拂塵不放的鄂國公後,隻是說明了來意,他便點頭應了:“老夫的腿腳早就不中用了,隻能留在長安養著,實在難以再為聖人盡忠。至於兩個兒子,都沒在習武上用心思,不堪大用。隻有幾個孫兒,每日習武不輟,還算是過得去。若是貴主與大王不嫌棄,去校場上看看他們的武藝,隨意選一兩個人即可。”
“早便聽聞,鄂國公使得一手好槊。相信幾位郎君也必定得了國公的真傳,武藝定然十分出眾。”李徽微微笑著讚道,“我雖不才,但也曾跟著祖父學過些武藝,正好與郎君們一起鬆一鬆筋骨。”
聽他提起太宗皇帝,鄂國公不禁多看了他幾眼。不過,老人性情固執,也並未再多言,便以頭痛為名,讓大管事將兩位金枝玉葉送了出去。
待到大管事趕緊要叫太醫的時候,他忙喝止了他,低聲道:“跟去校場看看,他們究竟選了哪一個……新安郡王與長寧公主的性情脾氣都有些像先帝,必定不會虧待他們。唉,剩下的也莫要氣餒,兄弟們有出息了,總歸不會忘了他們。日後如果能彼此提攜,應該會比他們的阿爺過得更好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