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殿下到!”
隨著宮人一聲高唱, 原本不絕於耳的慘叫怒罵停止了一瞬, 立即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哭泣聲。杜皇後扶著濮王妃閻氏, 徐徐走入承香殿。瞧見院落中跪滿地的宮婢與宮人的時候, 她蛾眉微蹙, 隨口吩咐周尚宮道:“問清楚這些人究竟犯了何事, 觸犯宮規該量刑的交給宮正處置。跪滿一地總歸不像樣, 吵吵嚷嚷起來也會衝撞了淑妃,不妥。”
“是。”周尚宮緩步離開時,早到一步的袁美人與裴婕妤正好迎過來。兩人臉上皆帶著恰到好處的憂心之色, 低聲述說著所見所聞:“是宮人議論外頭傳開的流言時,正好被淑妃殿下聽著了。許是受到了驚嚇,立即便落紅不止。侍禦醫緊急開了保胎方, 也沒有甚麼效用……”
裴婕妤不著痕跡地回過首, 望了望周尚宮,隨即臉色微微一變。趁著杜皇後與閻氏走近床榻的時候, 她輕輕地扯住袁美人的袖子, 耳語道:“果真有三四分相像。原來如此, 怪不得德妃對皇後殿下俯首帖耳。從一開始, 她們姑侄或者姊妹一家子便是皇後殿下的人。”
國朝至今, 宮中女官的出身幾乎都為世族偏枝女子, 而非在宮中服侍多年的宮女。因此,周尚宮與周德妃同出一家其實並不算罕見。隻是,當年聖人廣納嬪妃之初, 杜皇後就順勢不著痕跡地在後宮裏安插了自己人, 這份心思實在令人不得不佩服。
當初袁淑妃與楊賢妃二人相爭,一個有寵一個有子,何等風光?杜皇後甚至曾一度因養病之故,不僅避過了她們的鋒芒,也在宮中成了個透明人,地位岌岌可危。那時誰不曾暢想過位正中宮?投奔楊賢妃與袁淑妃的嬪妃們,何嚐不是為自己搏將來?而今又如何?楊賢妃廢為庶人,出家為尼,袁淑妃也即將失勢,四妃剩下的周德妃不必多說——
直至此時此刻,整座宮廷才真正完全歸杜皇後所有。若是她誕下太子,則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妃嬪能動搖她的皇後之位。
縱是心底還燃著熊熊的野心,縱是覺得自己尚且年輕,或許還能拚得更遠大的前程——袁美人與裴婕妤亦不得不在心底承認,與其和杜皇後作對,倒不如投奔她、效忠她,才能得到更可靠的利益。畢竟,她們已經不是能夠任性的小娘子了,膝下有公主需要撫養,身後立著父母家族。
周德妃能夠得到的一切,也許她們也能得到呢?即使是皇後殿下一時慈悲,從手指縫中漏下了什麼,也足夠她們享用不盡了。
無論這兩個年輕嬪妃此時的情緒究竟有多複雜,杜皇後已然緩步行至袁淑妃病榻前。她微垂雙目,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滿麵慘白、仿佛疼痛得已經失去聲音的袁淑妃,麵上帶著幾分憐惜之色。不過,若是再仔細看去,便可發現,憐惜底下的唯有淡然,再無其他。
這時,醫女端起一銅盆血,行禮便要退下。袁淑妃猛然雙目圓睜,眼裏布滿了血絲,猶如下一刻便會泣血一般撕心裂肺地喊道:“我的孩兒!!不!讓我再看一眼!讓我再看一眼!!”
她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很快便又有一陣血腥氣傳出。正在給她擦拭的另一個醫女驚得大喊道:“血止不住了!!”
“我的孩兒……”幾乎是頃刻間,袁淑妃的嘴唇便雪白一片,臉色慘敗枯槁。然而,她的眼眸依然亮得驚人,因水腫而脹得不像樣的手遠遠地伸了出去,仿佛拚盡全力想留住那一盆血水中能隱約看出幾分形狀的胎兒。
“給她看看。”杜皇後對醫女道。而後,她有條不紊地吩咐奉禦立在屏風外,指點醫女如何施針止血、如何用藥等等。她甚至將尚藥局其他禦醫都喚了過來,著他們齊心協力為袁淑妃會診。無論在任何人看來,她的行為都無可挑剔。甚至,就連深得袁淑妃信任的宮婢們,都不由得對她暗生敬意。畢竟,不是任何一位皇後都能如此坦然地麵對曾經威脅過她的地位的寵妃。
袁淑妃呆呆地望著那盆血肉,忽然伸手撥弄了一下,而後竟是狀若瘋狂地大笑起來。笑罷之後,便複又痛哭悲泣。情緒如此大起大落,她的身子自然經受不住,連金針都險些止不住血了,急得一群醫女與禦醫團團轉。
杜皇後瞥了瞥那盆被醫女帶下去的血肉,忽然醒悟過來,袁淑妃究竟在笑什麼。這是個女孩,就算能夠足月出生,亦不過是宮中的六公主,而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五皇子。待她細聽時,果然便聽見袁淑妃喃喃道:“她騙我,說這一胎一定是皇兒,她騙我!!……賤婦,安敢騙我!!”
“皇後殿下,該回蓬萊殿了。”閻氏在旁邊提醒道。血光衝撞亦是不吉,她實在有些擔憂杜皇後的身子。更何況,既然已經看望了袁淑妃,也替她做主喚來了尚藥局的禦醫,皇後殿下已經仁至義盡。再留在承香殿,也沒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