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 程青皺著眉將小少年扔在堂兄妹兩個麵前:“方才正要繼續繞道追擊, 這孩子便突然冒了出來, 緊緊地盯住我不放。若不是他後頭還有這兩個僧人護著, 我險些就將他當成逆賊同黨砍成兩半了。嗬, 或許不必我多言, 你們也該知道他究竟是何人了罷?”
“……”李徽打量著這位鳳眸微挑的小少年, 確實覺得他眉眼間異常熟悉,不由得溫聲問,“你自幼就住在附近?可曾出過莊園?你阿娘可曾經常來探望你?”
許是覺得眼前之人太過陌生, 又穿著鎧甲帶著武器,少年郎幾乎是本能地往程青身後躲去,卻被他毫不容情地揪了出來。於是, 他不得不帶著委屈之色點點頭:“你, 你怎麼知道?我從小就住在莊園裏,阿娘並不經常過來。”頓了頓, 他又失落地道:“她已經有兩三年沒來看望我了。”
李徽不禁沉默片刻, 方道:“我是你的表兄, 你阿娘犯下了大錯, 臨走之前將你托付給我照顧。隻是我一直尋不見你, 所以未能履行承諾。倘若你願意, 日後可隨我一同生活,算作是我的弟子,如何?”
小少年一臉警惕地瞪著他, 本能地抱緊了旁邊的程青:“我有阿爺, 為何要跟著你?”
“他不是你阿爺。”李徽道。縱然真相對於他這般年紀的孩童有些殘忍,但這孩子的身份太過特殊,理應知道一切:“方才那群人應當是你的屬下罷?他們之所以盡心盡力地幫江夏逆王脫身,正因為他才是你的父親。程姑父雖是你母親的駙馬,卻並非你的生父。”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小少年的反應異常激烈,滿臉通紅地大聲反駁道:“你胡說!!他才不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就在這裏!!那些人也不是我的屬下,隻是阿娘的屬下!他們從來不聽我的話,不帶我去找阿娘和父親,隻聽那個騙子胡言亂語!!你也不是甚麼好人,才不是我的表兄!!”
說著說著,他竟哭了起來。與安興長公主有五六分相似的小臉上滿是惶然不安,不住地抬眼望向神態冷漠的程青,哽咽道:“阿爺……阿爺……”
跟在王子睦身邊的小沙彌露出不忍之色,對程青橫眉怒目:“無論檀越與他的母親有何過節,都罪不及其子罷?既然檀越與他的母親曾經是夫婦,怎麼就不能將他當成繼子撫養?也總比讓他跟著一位陌生的表兄長大好些!”
王子睦輕輕地敲了敲他的光腦袋:“貪嗔癡三戒,謹記。”他才撇了撇嘴,氣哼哼地不再多言了。
程青默然,冷淡的神情稍稍緩解了些,垂眼望著這個無辜的孩子:“你為何會覺得我才是你的父親?”
“你是阿娘的駙馬,就是我的父親。”孩子抽抽搭搭地答道,“有一回,我悄悄地跑出了莊園,看到好多人騎馬射兔子,差點被他們的馬踩中。是阿爺你救了我,還給了我甜甜的點心……你一定是我的父親。”
程青恍然想起了三四年前那件再微小不過的舊事。若不是這孩子記得,大約他早就忘得幹幹淨淨了:“也罷。或許這便是你我的父子緣分。”說著,他便牽著孩子緩步離開了:“既然有他在,我就不便再繼續追擊了。玄祺、悅娘,接下來之事,便交給你們了。鄂國公給我的十六衛兵士,也盡歸你們指揮。若他們能跟著你們多取些功勞,也不枉隨我走了這一遭。”
“放心罷。”李徽點點頭。
這時候,震驚不已的長寧公主才終於回過神來,頗有幾分艱難地問:“阿兄?……那孩子,是安興和江夏郡王之子?”
“十年前,當時的江夏郡王世子確實曾經入京,替父慶賀祖父壽誕。”李徽道,“他在京中前後住了一年左右,方因其父受傷而返回朔州。”前後算起來,這孩子今年應當有八足歲,程青當初的推測是準確無誤的。
“可……論年紀,他那時候才十四五歲……而安興……”長寧公主的眉頭緊緊地蹙了起來。安興長公主是聖人與清河長公主之姊,當時也是近三十的年紀了,怎麼可能與不過是個少年郎的族侄……
李徽挑起眉:“一位十四五歲病弱蒼白的翩翩少年郎,又姓李——你以為呢?”
長寧公主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連帶著甫聽到這等驚人之事的信安縣主等人亦是頗為不自在地轉開了視線。楊慎好奇地圍著王子睦與小沙彌惠知轉了幾圈,忽然道:“先生,這位比丘生得和先生有些像。”
王子睦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小僧俗家姓王。小檀越的另一位先生,也許是家兄。”
聽見他的聲音,長寧公主這才將莫名複雜的情緒揮退了,再度深深地看了看他,方道:“阿兄,咱們還是趕緊繼續追擊叛軍罷。至於這兩位比丘,戰場危險,還是將他們送到程姑父旁邊,由程姑父順便帶他們回京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