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酈清妍去寶相寺敬香這天夜裏, 夜深的很了, 周遭如潑墨般黑, 屋簷下掛著的燭火照不亮方寸五步之內的距離, 如同擺設一樣一溜地散發著極微弱的光線。

鎮國大將軍單府裏, 忙了一天的管家單柱邁著老胳膊老腿, 緩緩往自己的院子走。身前的小廝提著的燈籠在寒風裏搖來搖去, 聲音從前頭傳來,被風吹得斷斷續續的,“柱伯以後也多當心些身體, 天天忙得這樣晚,哪裏吃得消。”

單柱歎口氣,“勞碌慣了, 一閑下來就渾身不舒坦。”

小廝恭維著, “也多虧了柱伯這樣盡心盡力,才把將軍府打理的井井有條。”

單柱擺擺手, “都仰仗了精明的夫人和寬厚的將軍, 我一個老頭子, 不過聽著主子的吩咐, 盡心做事罷了。盡心了, 主子自然器重你。少說多看多做才是最重要, 平日裏多和府裏的老人請教,討得些為人做事的經驗,可記住了?”

小廝平白得了指點, 喜不自勝, “多謝柱伯提點。”

“我是越來越老了,將軍府還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多學著些吧。”單柱到了自己的院子,小廝幫他推開了門。“好了,就送到這裏吧,也不早了,早點去歇息。”

“那您當心,小的這就走了。”

這是單柱在將軍府裏的住處,單黎待他溫厚,許他在外麵買了個三進的宅子,單柱的妻妾和孩子也都不住府裏。今夜單柱忙的晚,就沒有回家,來了這處歇覺。院子裏伺候的小廝井伢不知他要來,將將脫了衣裳躺下,聽得動靜,忙披了外袍從偏房裏出來迎接。

“柱伯今夜忙得這樣晚啊?”

“年節將近,手上的事情自然多起來。你不用忙,快回去加件衣裳,別凍著了,然後端盆熱水過來於我洗漱就成。”

“好。柱伯先進屋,我去弄來。”井伢幫單柱開了門,回房穿了件襖衣,取了熱水並一壺熱茶,一碟點心送進了單柱屋子裏。

“大半夜的還讓你起來忙,快去睡吧,我這裏無事了。”

“柱伯客氣,這原就是您的屋子,小的伺候是分內之事。小的退下了,柱伯有什麼吩咐隻管叫我。”

單柱這間臥房平日裏不常讓旁人進來,隻得井伢隔三差五進來打掃,每次也都待的不久。房間裏少有人氣,雖然燒了地龍,又有碳火,還是有些清冷。單柱喝了杯熱茶,待身子暖起來了,才脫得隻剩裏衣,撩起袖子洗臉。

剛掬起一捧水準備往臉上拍,被眼前突然出現的年輕男人嚇了一跳,一把水全潑在胸口,衣襟瞬間濕透了。單柱慍怒,壓著心頭不悅,“每次都這樣沒聲沒息出現,你是要嚇死老頭子我嗎?”

身著黑色夜行衣的男人抱著胳膊靠在柱子上,“所以我最厭倦和你們這些不會武的人打交道,都站到眼前了也察覺不到,要取你們的性命簡直易如反掌。”

單柱去櫃子裏翻幹淨的衣裳,“我忙了一天,困頓得很,沒時間精力和你叨叨,這會子過來又是為了什麼事,你且說完了便走。”

“上回讓你放的書信,可有放好?”

“這種動動手指就能做到的事,居然還要你來親自確認?你家主子還真是閑得慌了。”

黑衣人勾唇嗤笑了一聲,說起正事來,“單府可有地下室或地窖?”

“有幾個堆菜食和放雜物的,單黎和單駿屋子裏各有一個密室,要做什麼?”

“主人要運十萬兩銀子進單府,俱是現銀,你可有法子?”

“十萬兩可不是小數目,單黎單駿都是高手,想要不為人知地弄進來,可不是動動嘴皮子就可以辦好的。”單柱的聲音蒼老卻平穩,“若是我冒著被單駿一槍紮死的風險做成了這件事,你主子能給我什麼好處?”

黑衣人冷笑,“還不知你能不能辦的成就談好處,不覺得太早了嗎?”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沒有豐厚的回報,我一個老頭子可沒有那個精力去折騰。”

“你且說你有沒有法子。”

“若我有呢?”

“事成之後,單府亡,十萬兩全部歸你。不過從此你需得改頭換麵,想去哪裏都可以,獨不能回皇城。”

單柱想了想,點頭,“十萬兩換單家闔族人命,等價交換。”

“你還真是為了錢什麼都幹得出,單府對善待你幾十年的恩情全都被你丟給狗吃了。”

單柱冷冷地看著他,“別五十步笑百步,我與你都是一路貨色。況且,關注別人的私事實在算不得什麼好事,以後還是把你的好奇心收一收罷。譬如老頭子我,就從不關心你那個主人是誰,作何要單家死絕。”

黑衣人點頭,“這是你做的最明智的選擇。”

“老頭子我一向清明理智,不然也活不到現在了。”不準備繼續講廢話,單柱問那黑衣男人,“銀子何時到?”

“後天夜裏,有人與你聯係。”

“最好分做多次,我這邊好安排。動靜過大,是要出事的。”想了想,“或可先運到我宅裏,我再將銀兩分批混在采買中弄進來。”

“若是被你私吞了如何?”

“你我合作也非一回兩回,還不清楚我的性子?還不是我的錢我不會拿,縱然我貪財,卻也是謹遵取之有道的。”

“嗬!”黑衣人被說的忍不住笑了一聲,“你連人心都沒有,居然還講究取之有道?”

單柱拍拍他的肩膀,不過被對方身形一閃躲開了。“年輕人,莫要低看任何人,尤其是老人,不然要吃大虧的。”

“我倒才發現,你除了貪財,還愛說教。”

單柱歎著氣搖頭,“朽木不可雕也。”

黑衣人不與他貧,問起另一件事,“府上的探子回稟,說單駿突然向你要賬本來看,是不是疑心了什麼?”

“那頭隻知舞刀弄槍的蠢牛能看得懂什麼?就算他能看懂,我的賬本向來做的兩份,給他沒有問題的那份,他就算找十個八個人來一起研究,也瞧不出朵花來。你隻管忙你家主子吩咐的事情吧。”

“你對那小子倒是放心得很。”

“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還能不了解他的本事和脾性?讓他去戰場當武官,倒有可能幹出功業,要是留在皇城考科舉走仕途,隻怕三年五年就被言官些的嘴皮子磨得骸骨無存。”

黑衣人嘖嘖兩聲,“你一個單府下人,說起這些事來還挺頭頭是道的啊?”

“嘿,這可是你第一次誇我,難得難得。”單柱笑道,“年輕人,多學著點,我吃過的鹽可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些。”

“剛說你一句好的,你就得臉開染缸,鹽都吃進你腦子,把腦漿子醃死了罷?”

單柱見他又要和自己吵,端起茶喝了幾口,做出送客的姿態,“話不投機半句多,老頭子要歇息了。”

黑衣人叮囑他,“莫忘主人吩咐之事。”

“曉得了曉得了,他是你主子,又非我主子。我不過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何必這樣耳提麵命,不嫌囉嗦?”

“這話讓主子聽見,你死一萬次不足惜的。”

“那你去回稟吧,老頭子我坐等著。”單柱甩了杯子在桌上,還頗有兩分魄力。

黑衣人摸摸下巴,沒什麼特殊含義地笑了兩聲,從後窗跳出去,消失在夜色裏。

夜色越發濃烈,一身黑衣的男人幾乎和濃黑混為一體,叫人分辨不出。男人施展輕功,在高高低低的屋頂上跳躍著前進,每次落地都極輕,微不可聞的聲響如同一片羽毛落地,在寂靜的夜中轉瞬即逝。男人行進了不短的距離,單府早已看不見了,最後一次落地,是一處高大樓宇的屋頂。單膝跪地的男人麵前立著一個身量高挑的人,對方繁複的衣袂拖在瓦礫上。黑衣男人有些心痛,這屋頂經曆風吹日曬,灰塵雨漬的不算幹淨,這麼好的特製衣料就這樣被弄髒了,主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奢侈。

“一切順利。”黑衣人率先開口回稟事情辦理的情況。

“嗯。”主人背對著他,衣袂被寒風吹起,長長黑發隨風高揚,如同/修道之人立馬要羽化登仙一般。此情此景,隻缺一輪圓月渲染。

“小滿將單柱的情況如實報給了單駿,對方已經著手采取措施了,能否翻盤,就要看他和單柱誰的速度快些。”黑衣人繼續說著。“小暑昨日回信,已經準備完畢著手就位。隻是那小姐不過提醒了單駿一句,沒有做出其他的什麼事情來,主人真的要出動小暑?”言下之意是將小暑大材小用了。

“驚蟄,你的好奇心還是這麼重。”黑衣人,也就是驚蟄的主人緩緩回過頭來,不是酈清妍口中的月美人又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