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深山, 正是楓葉變紅時節, 漫天漫地的紅如同朱砂暈染, 層層疊疊, 濃鬱欲滴。鳥兒們覓了一早上的食, 終於吃飽喝足, 找了一根樹杈小憩, 於是午後的楓樹林顯得有些寂靜。
這樣的靜謐很快被人打破了,在平地而起的狂風之下,樹葉被風力卷起, 形成一道破壞力更為巨大的旋風,所過之處,楓葉落盡, 鳥禽飛絕。
在這樣的狂風之中, 一道比楓葉更加紅豔的身影破空而來,帶著淩厲的掌勢, 又混進不知從何而來的寒冰細釘, 凝結了強大內力的招數一息不停地劈向前頭隻防不攻的男子。
“慕容棲月!你亂我心神, 毀我姻緣, 現在還要奪我自由, 你究竟如何才會放過我!”
“什麼長公主, 什麼慕容昀,什麼至高無上比永安還高的地位!你所以為的這一切,根本不是我要的, 根本不是!”
“你說話!有本事出手打我, 一昧躲避,你算什麼男人!”
酈清妍招招致命,不過須臾,偌大的楓樹林便不剩幾片葉子了,樹木被損害的嚴重,剛才層林盡染的美景,已呈現出一派蕭瑟之相。
棲月一直以麵對著她的姿態倒退躲避,眼睛一刻也未曾離開過她的身影,仿若彼此是對方的吸鐵石,她吸引著他,而他永遠也躲不開逃不掉這種吸引。
她穿著大紅嫁衣,沉重的鳳冠不知落到了哪裏,青絲全披散在身後,在風中像個瘋魔似的飄著;她在生氣,是從骨子裏冒出的怒火,惱她打不著他,恨他隻是躲避;他終於見到了她,趕在最後一刻,阻止了從此他和她陌路這件事的發生。
喜也好,悲也好,歡笑,慟哭,憤怒,醜得嚇人,或美到驚世駭俗,她的一切,都讓他喜歡到心口發痛。
“昀兒……”棲月張口,隻敢喊出這麼一個名字,想說更多的話卻不能夠,他含著半口血,說多了就暴露了,而他不想讓她知道。
“昀你個頭!”酈清妍簡直要氣炸了。
她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個人念完聖旨,然後朝她伸手,在她下意識把手搭上去的瞬間,在所有人都還愣住,未能意識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之前,棲月直接拎起她,把人帶走了。速度之快,讓十二禤閣的人,隱在暗處保護的人,包括酈清妍自己都反應不過來,等到終於發現大事不妙時,棲月已帶著人走出了老遠。
酈清妍手上動作不停,無法控製地揮出一招又一招,心裏卻在想著,自己為何要這般生氣,究竟是因為他破壞了自己的婚禮,還是因為這人總算回來了,卻和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憤怒的表象之下,其實是如同深淵般讓人無法抗拒的無力感和哀傷。
之所以無力,是因為她發現她是如此的想他,在一遍又一遍用容瀲的溫柔自我催眠時,她的內心深處,一個黑漆漆的洞裏,別人永遠無法靠近的地方,藏的是對棲月歇斯底裏撕心裂肺的思念。
之所以哀傷,因為她對不起容瀲,對不起一切愛她在乎她支持她的人,更對不起比別人多活了一世的自己。
酈清妍一招打了個空,從樹上掉下去,膝蓋及地,深深跪進樹底柔軟的落葉裏,無法抵抗的悲涼讓寒意如同浪潮般四下擴散,整個地麵如同冬日清晨下了濃重的霜一般迅速凝結起來,眨眼間便鋪滿整個山頭,仲秋微溫的天氣裏,冷的如同寒冬臘月。
棲月不再後退,他一步步緩緩靠近,站在酈清妍麵前。
“別哭了。”他說,聲音很是含糊不清,滿嘴的血腥之氣在這徹骨的寒冷裏顯得不是那麼濃烈,很容易就讓人忽略,特別是眼前這個既憤怒又悲傷的人。
棲月將口中的血強咽下去,他很想咳,卻又不敢,怕咳出更多的血來。
時間已經不多,就算這個女人下一刻就要將自己撕成碎片,他也不願離開,祈願接下來的每個瞬間,都有她在自己身邊。此刻的他終於明白,曾經被自己浪費掉了多麼寶貴的東西。
“既然都已經走了,為何還要回來?”酈清妍低低嗚咽,方才的怒吼讓她的嗓子啞了,此刻連哭也是極為輕微的,像是一隻委屈極了的小動物,一點一點聳動的瘦小的肩膀,在能夠給予她包容和安全感的人麵前,輕輕哭訴她所承受過的磨難,讓人心疼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