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1)

延平的年號定了下來。這兩個字過了幾日便在京中傳了開來, 然而要傳遍整個疆域, 還需要一段時日。

這天馮佑遠陪李諭練字時候, 寫了好幾種字體的延平, 一邊稱讚這兩個字選得好。

皇帝最近一段時日心情似乎陰晴不定, 馮佑遠最擅長揣摩的, 也開始覺得這位皇帝難捉摸了。這幾個月下來, 他與皇帝之間的距離並沒有比一開始更近些。

馮佑遠不著急,他本性浪蕩,隻要有美酒與聲色, 他就覺得滋潤。著急的是馮家。馮皇後雖然品貌端正,但與皇帝之間實在並無多少濃情蜜意。皇帝對皇後和德妃所生的兩個皇子幾乎是一碗水端平——而這種公平在馮家看來,已經就是一種偏頗了。

對他們這樣的家世來說, 一切都是不進則退, 馮皇後所生的大皇子若不被立為太子,那馮家就完了, 今日不完, 十年後也得完。

馮佑遠雖是不肖子孫, 至少還是明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這個道理的。

“陛下, ”馮佑遠覺得今日皇帝的臉色偏向晴一些, “大節將至, 臣準備了一份禮物,想獻給陛下。”

李諭今日心情確實不壞。他有時候一夜醒來還是會覺得自己的處境十分可怕,但更多時候,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演得得心應手了。除了那一點兒對蕭從簡的綺思無法滿足, 其他一切都挺穩當。

蕭從簡這幾日都沒有留在臨虛閣。李諭起初以為是蕭從簡故意避開他,有些疑神疑鬼,後來才想起來蕭從簡的獨子蕭桓正月裏頭要成婚,這是件大事。丞相再忙,也得勻點時間給兒子。

蕭從簡隻有蕭桓和蕭皇後這一對兒女。蕭皇後現在寡居深宮,蕭家的希望就剩下蕭桓了。蕭桓的終身大事,蕭從簡當然要費心。

李諭已經準備好了給蕭府一份大禮。

這會兒聽到馮佑遠說到送禮,他不禁一笑:“你們馮家啊……”他知道馮家一心想要的是什麼。

一直以來他隻是憑著直覺,認為太快立太子不太好。現在想想,他越發覺得這是個明智的決定。馮家還等得起。他不能太輕易就滿足馮家。

“是什麼禮物?”他問馮佑遠。

馮佑遠立刻回答:“是馬場新選出的良駒。”上一次馮家給宮中送過一批馬,皇帝很滿意。馮家覺得送對了東西,於是再接再厲。

李諭隨口問道:“多少匹?”

馮佑遠恭敬道:“一百匹。”

李諭手中筆頓了頓。上次馮家獻上十二匹駿馬就算是正常。一百匹馬,實在是豪氣。他倒是有些意外了。

他並不是覺得馮家巴結他有什麼奇怪之處,隻是馮家下次準備送他什麼,一千匹馬嗎?他原以為馮家的馬場隻是用來自娛的,養的是閑情逸致。現在看來,這生意並不小。

這個時代講究清貴。李諭原以為以馮家的家世,是不應該熱衷商賈之事的。這才是他的意外之處。

馮佑遠又說了幾句這百匹駿馬是如何挑選出來的,毛色如何。李諭越聽越覺得他像個推銷員,忍不住微笑道:“行了,馮家的用心,朕知道了。”

馮佑遠隻覺得又完成了一件任務,從從容容退了出去。

午後李諭將無寂招了過來。這幾天他忍耐著不去騷擾蕭從簡,不免有些蠢蠢欲動卻無人知曉的寂寞,隻能找了可愛的小和尚來聊騷。

無寂最近時常去靈慧寺幫忙。李諭這些都知道,就問起街麵上的事情,也算是他體察民情的一個途徑。

無寂說了好幾個事情。說是失火那天有一個老人因腿腳不便喪生了,因無兒女,親戚住得遠,平常就不照顧,這時候來料理後事也不肯花錢,還是靈慧寺幫了忙,還超度了。後來老人獨居的小屋子休整時候,在床下挖出了一壇碎銀子,足有百兩。幾個親戚立刻鬧了起來,都想獨吞。”

李諭笑道:“照我說,這銀子這些人誰都不該拿。”

無寂道:“眾人都這麼說。”

李諭問道:“那銀子呢?”

無寂道:“幾人爭吵不休,後來吵吵鬧鬧還是分掉了——鄰裏都說這老人平日省吃儉用,極為儉省,看不出來他手裏竟有這一筆巨款,都說老人想不開。”

他神色淡淡的,有些悵然。

又說了幾個街坊故事,都是平民做主角。一生喜怒哀樂的根源,竟可以那麼簡潔又荒謬。

李諭聽得別有滋味。

無寂這段時間似乎老成了些,聲音裏透著溫和寬厚。李諭想他將來一定會是一個高僧。

他們順著廊道慢慢走,皇帝走過的地方,都是俯首的宮人。無寂陪在他身邊,娓娓道來。說完又一個故事之後,兩人都沉默了片刻。

無寂看到窗上貼了新的窗花,有“延平永福”的字樣,不禁道了一聲:“陛下,那字真好。”

李諭順著他的目光,也瞧見了,隻笑著搖手。他這會兒心情好,那一瞬間想要做(演)個好皇帝的念頭又湧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