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了, 她想。馮皇後伏在地上, 一動不動。什麼都完了。
她這會兒隻覺得一切都輕飄飄的, 剛才的賞荷宴就像一場夢, 那麼多人, 那麼多笑聲都變成了碎片。
她想不出明天會怎麼樣, 她的阿九會怎麼樣。
仿佛很久之後才有人入內來扶起她, 她搖搖頭,她不知道從哪裏湧起一股力量,她掙脫那些扶起她的人。
“不……不行……”她幾乎狂亂地向外跑去, “為什麼……陛下不能走,為什麼陛下走了!”
“娘娘!”更多人用力拖住了她。她拚命掙紮,裙子上那隻精致的鳳凰被撕壞了。
“啊……”她仰著頭, 張著嘴, 終於號泣起來。
宮人花了好大勁才讓皇後平靜下來。她喝了安神的湯藥,昏昏沉沉躺在床上, 睡睡醒醒, 中間醒來時候還低聲問起了大皇子。
“阿九睡了麼?”
宮人答:“睡下了。”
“阿九不知道吧……”她是指自己大哭大鬧的事情, 那情形太難堪, 她不願兒子看到。
“沒有, 沒有, 嬤嬤一直陪著他。他剪了好幾朵大荷花,說要畫荷花,畫好了給娘娘看……”宮人柔聲說。
皇後終於安定下來。
李諭並不知道勤桑館裏的這一番騷動。他從勤桑館出來, 就有人來稟, 說德妃在宴席上暈了過去,似乎是暑病。
李諭正心煩意亂,他冷淡道:“既然是病了,就去叫禦醫。”宮人立刻唯唯諾諾退了下去。
若是平時,他也許會去看看德妃。但今天不行,兩邊他都想冷冷,不要再火上澆油。他自己心裏也煩得很。賞荷宴上太熱鬧,喧鬧聲在他腦子裏半天都退不下去。
這時候,他隻想要一點清淨。
可回到宮中,人人都小心翼翼,一點兒聲息都沒有,也叫他覺得這無邊無際的世界太寂靜。
趙十五等一幹貼身伺候的宮人都不知道在皇後那裏發生了什麼,隻知道皇帝從勤桑館出來,臉色就不對勁。他們都怕皇帝這股無名火燒到自己身上。
夜深時候他還是睡不著,幹脆披衣起身,走到庭院中,看樹梢上挑著的明月,問身邊人:“之前朕誇過的那個笛子呢?叫他來吹一曲。”
不一會兒笛聲就響了起來。李諭坐在樹下,聽那清冽而孤獨的聲音,慢慢把心緒整理清楚。
幾支曲子之後,李諭沒有賞賜,他忽然有點想見見這個吹笛子的人。他隻是想和一個陌生人說說話。
他聽趙十五說這個笛手是宮中的老人了,原指望看到一個瘦小的白頭老翁,沒想到走出來行禮的,竟然是一個年輕人。二十五六歲的模樣,決不會有三十歲,相貌可稱得上清秀。
李諭問他叫什麼,入宮幾年了,是哪裏人。
他說自己在樂班中是寒字輩,叫寒芸。七八歲時候入宮,到今年秋天在宮中就滿二十年了。至於出身來曆,早已記不清楚,在入宮之前就被輾轉賣過好幾個地方,後來因為模樣端正,什麼曲子聽一遍就記住,被教坊選了送來侍奉宮中。
李諭竟一時無語。這個人讓他想起無寂,隻是比起無寂,他更像一隻被養在宮中的雀兒。
“過來。”他命寒芸到近身處。
他伸手撫了撫寒芸的臉,然後抬起他的下巴,吻上了他的嘴唇。寒芸果然沒有掙紮,他隻顫了一下,就沒了任何動作,任由皇帝動作。
李諭鬆開了他。那一點點憐惜和衝動,一個吻就耗盡了。他可以對這個可憐人為所欲為,然後又如何。
“去吧。”李諭歎息一聲,還有更煩惱的事情等著他去煩惱。
第二天一早,行宮中一切如常。勤桑館中的騷亂隻有皇後宮中人知道。請立太子之話,也隻有帝後二人和皇後幾個心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