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1 / 2)

去送文太傅的人很多, 但蕭從簡一來, 文太傅自然是誰也不見, 隻請蕭從簡去說話。

文府上空空蕩蕩, 東西搬空了, 仆人走得走賣得賣, 隻剩下零丁幾個。小仆將蕭從簡引入茶室, 文太傅正在親自烹茶。

“坐吧。什麼都沒了,一杯清茶還是有的。”文太傅向蕭從簡道。

蕭從簡在他對麵坐下:“那我就以茶代酒,為太傅餞別。”

文太傅嗬嗬笑道:“可惜呀, 棋盤已經收起來了。要不然這時候與你下盤棋,肯定精彩。我這會兒心裏什麼掛念都沒有了,想來能贏。”

蕭從簡不會相信他說的“什麼掛念都沒了”。文太傅了解她, 他同樣了解文太傅。

“太傅就是太執著於勝負了。”蕭從簡微笑道。

文太傅聽了也是一笑。五十年前他初入官場心高氣傲, 被老師這麼批評過,沒想到老了還要被後生這麼批評。他想, 人這一輩子, 原來並不會變。

手邊沒有棋盤, 但他們心中仍有一盤棋可以複盤。

文太傅回憶起蕭從簡在高宗一朝如何異軍突起, 備受高宗皇帝寵信。他從蕭從簡第一次勝仗開始說起, 清清楚楚, 具體到年月日,時間絲毫不錯。

“雖然那時候都在說皇帝花在玩樂上的心思太多了,但我們都知道, 皇帝的眼睛盯著朝上, 他的心裏清楚。”文太傅說的皇帝是高宗皇帝。

說到此處,他看向蕭從簡,突然說:“你犯了一個大錯。你知道是什麼嗎?”

蕭從簡說:“我知道太傅想說什麼。”

和文太傅比,蕭從簡還是不折不扣的年輕人。年輕人總是不愛聽老人的指摘。

茶煮好了,他看湯水翻滾,道:“太傅是想說,我不該不留一點餘地。”

但這不能怪他,是文太傅先拿走了蕭桓一隻眼睛。

文太傅道:“自然……你當然想得到這一點。不該功高蓋主也是一個,你自己心裏清楚。不過年輕人嘛,難免的,你當然會說自己不在乎,烏南一戰,你是不自惜身命。”

蕭從簡不言語。

文太傅笑著揭曉答案:“你犯的最大的錯,是真的去教一個皇帝怎麼做皇帝。我們可以告訴皇帝,從前的聖明君主是什麼樣的,從前的暴君昏君是什麼樣的,我們可以勸諫皇帝,我們甚至可以麵斥皇帝。皇帝叫你一聲老師,隻是需要做個尊師重道的樣子,並不是因為他真的需要有個人真情實感告訴他他每一件該怎麼做,每一步該怎麼走。”

他喘了口氣,說:“當他繼位的那天起,他就是皇帝了。不管教不教得會,他都會恨你,早晚要與你分道揚鑣。”

蕭從簡隻問他:“太傅有沒有想過,若你說對了,那今天為何走的是你,而不是我?”

他從烏南回來時候,病得奄奄一息,那是皇帝聯合太傅對他下手的最好時機。

文太傅被他噎了一下,喃喃道:“是啊……這是為何?我也想知道。也許皇帝是覺得時機未到,也許有些別的什麼緣故……但我說得不會錯。”

他問蕭從簡:“你以為你輔佐過三朝,就能摸清楚皇帝的心思了麼?這五十年,我已經親眼見了許多名臣的結局了……多少人以為皇帝對自己是特別的,那些人的下場比我還慘……”

他仔細看著蕭從簡的臉色,蕭從簡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他就像一隻老鴉,桀桀笑了:“你要當心,他們李家人,特別會迷惑人。他又是高宗和雲淑妃的兒子,豈會不知如何魅惑人心?你已經被皇帝迷住了,騙到了,還不自知。要當心啊,要當心啊……”

文太傅說著說著似乎魔怔了。蕭從簡看看天色不早了,也不必再聽他這些胡言亂語了,起身告辭。他走出幾步,還能聽到文太傅在喋喋不休。

蕭從簡在文府又見了幾個人,親自囑咐護送文太傅離京的護衛一定保證文太傅安全。

從文太傅那裏離開,蕭從簡趕回宮中——賞花晚宴才剛剛開始。燈都已經掛了起來,宮人們已經布置妥帖。皇帝正在花園中散步,見到蕭從簡遠遠走來,立刻就衝蕭從簡微笑。

“丞相!”李諭從來沒有像這時候,生怕蕭從簡不出現。一看到蕭從簡,他所有的焦慮都消失了。

好在蕭從簡仍是和平常一樣。李諭與他並肩而行,問他:“文太傅說什麼了?”

文太傅說的那些話,蕭從簡自然無法告訴皇帝。他隻說:“文太傅昏聵了,他還是不甘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