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令人崇敬的母親(1 / 1)

◆文/[美]瑪麗·萊堅特

像大多數小孩兒一樣,我相信我的母親無所不能。她是個精力充沛、朝氣蓬勃的女性,打網球、縫製我們所有的衣服,還為一個報紙專欄撰稿。我對她的才藝和美貌崇敬無比。

母親愛請客,她會花好幾個小時做飯前小吃,摘下花園裏的鮮花擺滿一屋子,並把家具重新布置一遍,好讓朋友們盡情跳舞。然而,最愛跳舞的是母親自己。

我會入迷地看著她在歡聚前的盛裝打扮。直到今天,我還記得我們喜愛的那襲配有深黑色精細網織罩衣的裙子,那件衣服把她的金黃色頭發襯托得格外美麗。然後,她會穿上黑色高跟舞鞋,成為在我眼中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

可是在她31歲時,她的生活變了,我的也變了。

仿佛在突然之間,她因為生了一個良性脊椎瘤而導致癱瘓,平躺著睡在醫院的病床上。我當時年僅10歲,年紀還太小,不能領會“良性”一詞是怎樣的反話,因為,她從此以後便永遠不一樣了。

母親以她對其他一切事物的那種積極心態麵對她的疾病。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母親終於可以起來坐輪椅了,於是她開始盡力學習一切有關殘疾人士的知識,後來成立了一個名叫殘障社的輔導團體。

有天晚上,母親帶我的妹妹和我到那裏去。我從沒見過那麼多身體上有各種不同殘障的人。我回到家裏,心想我們是多麼幸運啊。母親還介紹我們認識一些大腦麻痹的患者,讓我們知道他們大都和我們同樣聰明。她又教我們怎樣和弱智的人溝通,還告訴我們他們時常都很親切熱情。

由於母親那麼樂觀地接受了她的處境,我也很少對此感到悲傷或怨恨。可是有一天,我不能再心平氣和了,在我母親穿高跟舞鞋的形象消失以後很久,我家有個晚會。當時我十幾歲,當我看到微笑著的母親坐在一旁看她的朋友跳舞時,突然醒悟到她的身體缺陷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我的腦海裏再度映現出母親容光煥發、翩翩起舞的倩影,不知道她自己是否也記得。我靠近她時,看到她雖然麵帶微笑,卻熱淚盈眶。我跑回自己的臥室,哭了起來,對我母親身受的不平深感憤慨。

我長大後在州監獄任職,母親毛遂自薦到監獄去教授寫作。我記得隻要她一到,囚犯們便圍著她,專心地聆聽她講的每一個字,就像我小時候那樣。她甚至在不能再去監獄時,仍與囚犯們通信。

有一天,她交給我一封信,叫我寄給一個姓韋蒙的囚犯。我問她信可不可以看時,她答允了,但她完全沒想到這封信會給我帶來多大的啟示。信是這麼寫的:親愛的韋蒙:

自從接到你的來信後,我便時常想到你。你提起關在監獄裏是多麼難受,我深為同情。可是你說我不能想象坐牢的滋味,那我覺得非要說你錯了不可。

監獄是有許多種的,韋蒙。我31歲時,有一天醒來,人完全癱瘓了。想到自己被囚在軀體之內,再也不能在草地上跑、或跳舞、或抱我的孩子時,我便傷心極了。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躺在那裏,問自己過這種生活究竟值不值得。我所重視的所有東西,似乎都已失去了。

可是,後來有一天,我忽然想到我仍有選擇的自由。比如,我看見我的孩子時應該笑還是哭?我應該咒罵上帝還是請他加強我的信心?換句話說,我應該怎樣運用仍然屬於我的自由意誌?

我決定盡可能充實地生活,設法超越我身體上的缺陷,擴展自己的思想和精神境界。我可以選擇為孩子做個好榜樣,也可以在感情上和肉體上枯萎死亡。

自由有很多種,韋蒙。我們失去一種,就要尋找另一種。你可以看著鐵欄,也可以穿過鐵欄往外看;你可以成為年輕囚友的榜樣,也可以和搗亂分子混在一起。

就某種程度上說,韋蒙,我們的命運相同。

看完信時,我已淚眼模糊。然而,我這時才能把母親看得更加清楚。我再度感覺到一個女兒對她無所不能的母親的崇敬。

對堅強的人來說,不幸就像鐵犁一樣開墾著他內心的大地,雖然痛,卻可以播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