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宮中要發生大事
三皇子不以為意,尚顯稚嫩的臉露出沉穩的笑,“睿繹年輕,自知做事不夠穩妥,可是郡王在宮中如此做派,就怕有人非議郡王不將陛下放在眼中。”
那郡王冷冷一哼,聲音似乎從牙齒裏迸出,“往日聽說殿下長進了,今日才知不假。”說完也不等睿繹反應,轉身即走,宮人不敢攔他。
子虞隻望到他的背影,高大魁梧,武官打扮,行走生風,頗有些威勢。
穆雪站在一旁,子虞見她麵色雪白,神情戚然,便知她受了不小的委屈。穆雪轉過臉來,雙目瑩瑩,睫上已沾了淚珠,對著睿繹一拜,“殿下今日救奴婢的恩德,奴婢終生不敢忘懷。”睿繹連連擺手,又覺得留這些宮人在此,不免讓她尷尬,勸慰了幾句,帶著宮人離去。
穆雪半晌沒說話,子虞心裏有許多的疑問,卻不敢貿然發問。過了好一會兒,穆雪拭了拭眼角,開口道:“剛才那是延平郡王趙琛。”
聽到這個名號,子虞無法保持麵上的平靜,擰緊眉頭發愁,延平郡王是皇後的兄長,自從皇後所生的二皇子被封為太子,他就開始變得霸道蠻橫,去年與南國的金河之戰,他也曾領兵參與,立了不小的功勞,現在越發無所顧忌,宮人們背後常說他有兩大喜好,一是長使劍染血,二是醉臥美人膝。
兩人站著沉默,倒是穆雪先開口,“這件事,今天我會找個機會和娘娘說。”
子虞撫撫她的肩,“你要是覺得不好開口,我去說。”
“這件事……”穆雪咬了咬唇,神態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神色,“隻能我自己去說,你幫我管束下宮女,可別讓絳萼先知道了。”
這個要求讓子虞覺得奇怪,穆雪和絳萼素日裏總有些磕絆,那也是小女兒之間的意氣之爭,遇到這樣的大事,怎麼還拋不開這些。
穆雪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輕聲說:“你不懂。”
“這樣的事,大家一起想個主意才好,”子虞勸她,“絳萼是我們中最沉穩的。”
“所以我說你不懂,”穆雪一個勁搖頭,“雖說平時你和娘娘最親,可是真正能在娘娘麵前拿主意的是絳萼。你說她沉穩,這話沒說錯,如果今日把你換成了她,她不會這樣跑來幫我……”
子虞忍不住提絳萼辯解,“我們一起背井離鄉,就算平日你們有些不合,遇到這種事,她總會幫你的。”
穆雪聽著,沒有半點動容,反而唇角勾起冷冷的笑,“我以為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原來是真糊塗。”
子虞怔住,想不到平日最嬌憨嬌俏的穆雪能用這樣的口氣說出這樣的話來。穆雪也覺得剛才口氣太過生硬,神色稍軟,訕訕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這件事你還不懂,子虞,你才在宮裏住了多長時間,我八歲就在宮廷了,有些事,現在我說給你聽,你未必明白,可是很快,沒有人告訴你,你也會明白。”
子虞歎了口氣,“我也知今日的事並不簡單,隻怕你一個人應付不來,一人計短,二人計長。”
她說得誠懇,穆雪容色一斂,低聲道:“ 你是真心實意對我好,可在這裏,各人自有主意,你永遠不知道別人在幫你出主意時到底是真幫你,還是為他自己出謀劃策。我必須在別人先有主意前,拿定自己的辦法。”
子虞凝視著她,心裏說不出的別扭難受,恍惚地問:“這還是我認識的穆雪嗎?”她忽然驚覺,這已不是她第一提出這樣的問題,上一次還是對著大哥。
“我從來沒有變過,”穆雪淡淡說道,“隻是你一直沒有看透我。”
子虞脫口道:“那你究竟是什麼樣的?”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穆雪看了她一眼,這眼神也和那時大哥看她一樣,“如果你不變,那麼永遠隻會看到你想看到的。”說到這裏,她忽然覺得自己今天說了太多的話,口風一轉道,“誰沒有個小秘密呢,子虞,你不是也有嗎?那天,你的玉佩找到了嗎?”
子虞猝然一驚,移開觀察穆雪的眼神,她並沒有觀察到她的一絲一毫,卻讓眼神泄露了自己的情緒。
穆雪拉著她的手,用平時那種嬌憨的語氣道:“你看,在宮裏,你還沒有看透對方,也不清楚對方是什麼人,至少,不要讓對方看透你!”
回宮之後,穆雪果然找了個機會和欣妃長談,並支開左右宮娥宦官。
子虞回房歇息,才坐了不到片刻,絳萼匆匆趕來,見了麵的第一句就是,“出了這樣大的事,你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
她帶著些微責備的口氣並不叫人意外,真正讓子虞在意的是,她勒令過知情的宮人不得多嘴,可轉眼絳萼就已得知。短短一瞬間,這個與自己朝夕相伴超過一年的少女令子虞感覺到了一絲高深莫測。
她托腮不語,似乎正在沉思,絳萼卻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神色一緩,輕笑道:“怎麼了,我說話急了些,這就讓你惱了?”
子虞向她笑笑,往窗外看去,方向是正殿,她用疑惑的語氣問:“穆雪要和娘娘說什麼呢?”
絳萼眸光一轉,嗤道:“還能說什麼。”
這語氣讓子虞更加迷糊,絳萼卻不打算解釋,徑自悠悠道:“延平郡王是皇後的嫡親兄長,戰功赫赫,貴為國中一等貴族,穆雪遇上他,就是受了些委屈也得硬忍下來。她錯在沒有忍住,讓三皇子牽涉其中,這可不是三個人的事,成了娘娘,中宮和歩壽宮三宮的事。”
“未必有這樣嚴重,”子虞蹙起眉,“皇後和文妃都不像是喜歡生是非的人。”
絳萼唇角動了動,冷笑兩聲道:“她們不喜歡生是非,可宮裏生是非的難道少嗎,就是這幾日,我聽說不少誇獎三皇子的好話,太子顯得籍籍無名,這樣的事,難道不是禍端?文妃對我們娘娘結交示好,三皇子又解救了穆雪,他們可不像那麼善心的人,依我看,生了個聰明的皇子,文妃娘娘的心思開始變得多起來了。”
這番說辭讓子虞暗暗驚詫,驚的不知是其中的內容還是絳萼深沉的心思。
此時窗外的宮女開始有了動靜,欣妃似乎召人服侍,絳萼回頭看看子虞,說道:“娘娘那裏你也要幫著勸勸,現在還未到我們介入宮中爭鬥的時候呢。”說完匆匆趕去正殿。
子虞一個人在房裏無所事事,往日消遣的玩意今日也變得索然無味,窗外不停有宮人走動,衣角悉娑,步聲細碎,讓她的心靜不下來。不過短短半日,她突然積累了許多心事想要對人傾訴,曾經作為傾訴對象的絳萼和穆雪此時變成了心事的來源,這讓她感到無措。想了又想,隻有大哥能聽她說上一二了。
前些日子子虞就打聽好了,知道今日是大哥輪值,她換了一身衣裳就趕去永延宮。
羅雲翦見到妹妹來了,倒不怎麼吃驚,聽她一股腦地把在歩壽宮的事說出來,神色平靜,對子虞說道:“你這是在做什麼,為她們說的話擔心,還是為她們的人擔心?”
子虞歎了口氣,“平時她們可不是這樣的,怎麼突然就變了個人似的。”
羅雲翦笑笑說:“也許她們向來就是這樣,你現在也不過是看到了冰山一角,隻是一角就讓你這麼吃驚,以後還有讓你更驚的。子虞你要知道,她們現在能讓你窺視到這一角,而不是等你撞上冰山知道痛後才告訴你,已算是寬厚了。”
“哥哥,”子虞低喊了聲,“難道我真是這麼笨的人,這宮裏上下,個個都比我見多識廣,也更會審時度勢。”
羅雲翦憐惜地看著她,“你自小聰明伶俐,有什麼不如人的,隻是你自幼生於安樂,而宮裏的人素日就慣於察言觀色,鑽營奉承,心眼自然要比你多了。”
子虞輕輕眨了眨眼,大哥的這番勸解並沒有讓她舒心。因為她的安樂已不存,而宮人的心眼,她還沒全部摸清,甚至連親近的身邊人,都再度讓她感到陌生。她仰起頭,還想說什麼,眼角餘光忽然瞟到永延宮有人正向這裏走來。
子虞心裏正疑惑,羅雲翦已一把抓著她跪下,口呼“吾皇萬歲!”
皇帝隻帶著兩個宦官和幾個衛士,顯得很隨意,走近後開口道:“副衛尉怎麼在這裏?”
這聲音低醇悅耳,仿佛擊築,著實讓子虞意外。她並非第一次得見禦駕,卻兩次都沒有看清楚聖容,光憑聲音,直覺皇帝沉穩清朗,氣度高華非同一般。
羅雲翦沉聲答道:“臣得了些空閑,就和妹妹敘些家常。”
皇帝淡淡應了一聲,似乎很隨意,又似乎沒有聽進去,半晌沉默不語。皇帝不出聲,身旁的人也不敢弄出動靜。羅雲翦和子虞就地跪著,雖是暑日,青磚上仍有一絲絲的涼氣小蛇似的往膝蓋上爬。
子虞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腿腳酸麻,心裏忐忑不安,就怕大哥的應答有什麼不妥。
皇帝發現他們的表情慎重,笑了笑道:“跪久了不適,起來吧,”待兩人起身後又道,“兄妹離別相逢自是不易,宮廷不是個不近人情的地方,以後可以多多往來。”
這句顯然是對子虞而說,子虞大喜,忙行禮謝恩,趁這個機會,她抬頭飛快看了一眼,皇帝站在瀝青的石階上,整個人被籠在了日光裏,短短一瞬,子虞已將他的模樣記了下來:原以為大皇子睿定的俊美,三皇子睿繹的清秀都是承自母親,現在瞧來並不然。更難得的是,皇帝的樣貌還很年輕,身體健碩,氣度沉穩高華,令人見之難忘。
羅雲翦也驚訝皇帝突來的好心,可他一向穩健,絲毫不露神情。皇帝轉而溫和地問他,“你以前隨父四處征戰,去過中澶、轂城和驪騚嗎?”
子虞聽了心頭猛地一跳,這三城是隨公主北嫁時,名義上陪嫁贈與北國,其實是戰敗後割讓的城池,不知皇帝突然提起是什麼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