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
“那麼,我給你一個名字,好不好。”
“好。”
“就叫明裳吧。”
“好。”
“明裳,你願意跟我走嗎?”
“我,我要照顧弟弟。”
“那就帶你弟弟一起走吧。”
昭陽十七年,昌平京都,冬末。
天空中滿布著陰鬱的雲,高空的罡風從上而下的倒灌而下,帶著飄雪沉甸甸的堆積,凜冽的寒風灌體而入,寒冷徹骨。
護城河外的長橋,饑腸轆轆的小女孩抱著尚在繈褓中的嬰兒,就那麼站在披著深黑色皮襖,背著長劍,微微的佝僂著腰,如和諧的春風暖麵的老人身邊,小女孩衣衫單薄,在寒風落雪中瑟瑟發抖。
雪花落在老人花白的頭發上,層層堆積,又被寒風吹散,根根花白長發淩空飄揚,竟有一種不容侵犯的淩然氣勢。這時的小女孩還不知道,懷中的嬰兒早已離去多時,或許早就知道了,隻是不敢去想,也許,隻是一場熟睡,等會兒便會醒來,哇哇的哭,要吃的喝的。
老人撫摸著少女頭發蓬鬆的頭,拉著她瘦小的手,就那麼轉身,踩著積雪,向東走,一步一步,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直到,背後的昌平京都消失在地平線下,前方出現一堵高高的關牆。
落水關的城牆下,老人拉著明裳端坐在馬車裏,隔著輕薄的車簾,他看見一個中年人和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中年人身著士子的寬袖長裙深衣,手持著丈八的長槊,神態謙卑有禮,正跟守備關牆的士兵交涉,身後的小男孩抱著一柄短劍,挺直脊梁,咬著嘴唇,神情剛毅。
“大哥,勞煩,行行好,我們有文牒的。”中年人弓著身子,小聲的乞求著看管關門的士兵。
“有文牒也沒用,說了不行就不行。”守關的士兵搖擺著手,不耐煩的樣子,手攤在中年人麵前,所表現的意思便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自昭靈帝以來,大胥的士卒的餉銀便從來沒有足額發放過,逐年遞減下,昭武昭烈帝時期養成的軍中風氣便不斷的被蠶食,軍紀敗壞,上行下效,將官以貪汙克扣為能事,士卒以吃拿卡要為常例。
中年人無奈的從懷裏掏摸出幾枚銅錢,握著手中的銅錢,守關的士兵滿意的點了點頭,回首示意搬開防馬樁。
“下一個”.......
“此子他日必將不凡啊。”
看著那個努力挺直身軀的男孩消失在城門口,進入甬道的身影,跪坐在馬車裏的老人,劇烈的咳嗽著,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枯瘦而依舊有力的手放置在小女孩明裳的頭上,“似乎,你跟他會有交集。”
“不過,為什麼他的命被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竟是無法看清,誰動了他的命星,改了他的命運。”
老人說著話,空閑的另一隻手捏著奇怪的法印,大拇指按著中指,一下一下,緩緩的滑動。
明裳安靜的坐著,身上被厚厚的皮襖包裹著,抿著的嘴唇有些蒼白龜裂,神情悲傷,眼珠流在眼眶裏,滴溜溜的打轉,手裏握著一根糖葫蘆的竹簽,這是僅僅來到這個世間一年便匆匆離去的弟弟留給她的最後念想。
“有的人終究會離你而去,這是你命中的注定,匆匆的來,匆匆的去。”老人撫摸著明裳的頭,語言深邃而蒼涼,仿佛從很久遠的洪荒時代傳來的一種呼喚,低沉。
明裳側過頭,迷茫的看著眼前的老人,年幼的她還不能明白老人的話語,疑惑不安的望著,老人凝視著明裳水汪汪的眼睛,歎了口氣。
“以後,你就明白了。”
時間匆匆而過,不知不覺,便是十年過去了。
老人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和皮襖,屋子裏堆了七八個熊熊燃燒的火爐,但是整個房間裏卻還是沒有一絲暖意,點點寒霜爬上老人的臉龐,嘴唇哆嗦,聲音嘶啞,每一個詞吐露出來都顯得格外的艱難。
“這是陰陽家的冰霜之術,沒有解的。”一隻枯瘦爬滿青白色斑紋的手從層層的棉被中,顫顫巍巍的靠近床邊跪坐著的明裳,想要撫摸榻前女孩兒布滿青絲的頭,卻在半路停止——白色的冰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的爬上老人的手,並順著老人的手延伸進去,肌膚被冰霜凍住的哢嚓聲響起,慢慢的鍍上了一層薄冰,並不斷的加厚——陰陽家的冰霜之術一如既往的猛烈。
已經十六歲,出落的亭亭玉立的明裳,跪坐在老人的榻前,明亮的黑色眼睛裏噙著淚花,雙手握住老人被封凍的手,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嗚咽著。
“還記得...十年前,我給你說過...的...話嗎?有的人...終究會離你而去,這是...命中的注定,所以,要堅強,不...要...悲傷。”老人的話斷斷續續的,冰凍就要侵入心髒,生機即將斷絕。
“老師。”明裳仰著頭,看著老人。
“巨子...劍法,練...的如...何了?”老人廢力的將每一個詞都吐露清晰。
“回老師的話,剛到尚賢。”明裳跪坐在老人榻前,手中的黑色長劍矗立在地上,有些懊惱——覺得自己很沒有用。
“兼愛,非攻,尚賢,尚同,節用,節葬,非樂,非命,明鬼,天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記住,你是...墨家的傳人。”老人說話的氣息越來越弱,漸漸的便要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