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湖的夜月明照是昌平京都有數的勝景,那種深夜迷蒙的冷月光輝打在黝黑湖麵波光粼粼,滿池的荷花迎著那銀白色的光輝綻放,是一種很陰柔很寧靜的美。
許多年以後,贏舒的腦海裏回想起那日兩個人在南華湖的會麵的時候,冰冷的臉上總是難得的露出一絲微笑,嘴角微翹,似是想到了極為開心的事情。
隻是當時,他並沒有笑,跟夕顏兩個人坐在南華湖上荷花池中的石橋邊,贏舒的頭始終低垂著,顯得有些窘迫。
夕顏赤著腳,嫩白細致的腳輕柔的打在月光下水波鱗鱗的湖水中,濺起了圈圈的漣漪,一波一波的。
“喂,你怎麼這麼害羞啊。”夕顏的手伸過去,捏著贏舒的下巴,將贏舒埋的低低的頭給抬了起來。“爺爺說,男孩子不是都很野的嗎?”
贏舒的幽黑色眼睛對著夕顏的湛藍色眸子,眼神躲閃,想要避開夕顏那雙清澈透明眼睛的直視,就像偷食香油被抓住了的小白鼠一樣局促不安。
過了好一會兒,贏舒的眼睛才停止了躲閃,對上了夕顏的眼睛,就那麼的凝望,被贏舒那雙黑色的眼睛望著,夕顏的湛藍色眸子撲閃撲閃的,長長的眼睫毛跳動,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順著夕顏的呼吸竄到贏舒鼻翼邊。
舔了舔嘴唇,贏舒說:“從小到大,我一直以為自己長的很醜。”
“為什麼呢?”
“因為從來沒有人願意跟我玩,他們追在我身後,罵我是雜種,我想,我肯定很醜,所以他們才那麼罵我的。”贏舒停頓了一下,接著開口道,雙手使勁的握著拳頭,“不過,我也不吃虧,每次他們敢罵我是雜種的時候,我就打他們,有一個罵我打一個,有兩個罵我打兩個,有三個我就打三個,我可以一個人打十個人,所以後麵他們都不敢在我麵前罵我是雜種了。”
夕顏的眼睛望著贏舒,捏著贏舒下巴的手鬆開,收到身前,雙手捧著腦袋,抬起頭,仰望著深夜的太陰。
太陰照耀下的南華湖湖麵下,有黑色的遊魚影子穿過,潔白的荷花在青色的荷葉襯托下,開得正盛,兩個人似乎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姐姐”贏舒的聲音有些小,帶著不是很確定的語氣,“你從小就生活在大海中嗎?”
贏舒第一次主動開口與人交談,少年的心總是向往那些未知的事物,比如遼闊的大海和深邃的天空,或者說一望無際的寬闊草原或者古木參天的密林,那些東西總是讓年少的人心中升起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大陸邊際的無邊海洋中,在大陸深入大海的一部分淺海中生活著鮫人,他們有著藍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讓那些貴婦人嫉妒的雪白皮膚,全身覆蓋著魚鱗一樣的銀白色鱗片,生活在由珊瑚和海藻搭建的水下房屋中,穿著由海藻編製的衣物,驅趕著魚群,馴服深海的巨獸,特別是傳說中的“重生”禮更是讓大陸上的人好奇莫名。
對一個還未滿十一歲的少年來說,這些東西浩瀚的就像窮盡一生的力氣都無法了解一樣。
“恩。”夕顏點著頭。
“那麼大海一定很美,你的生活一定很。”不得不說,少年時期的贏舒看的書很少,識的字也不多,所以,那個時候,他發現自己居然無法找到一個詞來形容心中的感情,腦海中回想著自己所學的那些詞,過了好一會兒,才接口道,“你的生活一定很自由吧。”
自由,就像蒼穹的鷹飛翔在高高的天空,無拘無束的。
“還好啦,也沒什麼美的,過的也不自由。大海中,不管往那個方向遊啊遊,不管遊多久,鑽出水麵,看著前方,還是一眼都望不到邊際的碧藍色海水,無聊極了。”夕顏的手撫摸著身下的石橋廊柱,雙眼打量著周圍的景色,“還是陸地好,一路行來,每一個地方的景色都不一樣,有繁華的街市,有好看的泥娃娃,有好吃的糖葫蘆,在大街上還可以看人翻更鬥,我還看見有人噴火呢,呼哧的一下,可以噴好大的一團火,哪像大海之中那麼單調。”
陸地上的人總是以為大海很美很自由,大海的鮫人向往陸地的繁華和富庶。
“總是要比陸地好的吧,那麼遼闊,可以自由自在的遨遊。”
“哪有你想象的那麼好,大海之中很危險的,有很多的漩渦,人隻要一靠過去就會被吸進去,然後就跟著漩渦飄啊飄。很多時候,人們隔得遠遠的可以看見有一大堆鮫人的魚的海獸的屍骨擠在一堆打著旋的移動,有的時候還有陸地之上的沉船裹挾在裏麵,那就是大海之中最危險的地方了,我們叫它‘遊墳’,就是遊動的墳墓,千萬要離的遠遠的。除了漩渦,還有各種凶殘的魚和海獸,時常襲擊我們住的地方,一點兒也不好。”夕顏的嘴嘟著。
贏舒呆了一下,“大海也不好啊。”
他的神情失落,夕顏對於大海的解說打破了他心目中對於那片遼闊的碧藍海域的想象。
夕顏的臉上帶著幾分少女的頑皮,狡黠的眼睛撲閃著,哈哈笑了起來,“怎麼,你想去大海啊,哎,你這麼小,去不了的。”
贏舒的臉頰上帶著紅暈,“誰說的,我現在去不了,以後還不是可以去,我要去看比房子還大的魚。”他的手使勁的捏著,臉上帶著堅定。
看著贏舒嚴肅堅定的神情,夕顏的手靠過去,揉著贏舒腦袋上的黑中帶著淡藍色的頭發,“好了好了,去就去唄,到時候我可以陪著你,這樣,萬一你一不小心掉進海裏了,我還能把你撈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