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酒樓驚變
柔風含香綿綿吹,彩蝶帶粉對對飛,春風自古偏愛江南,不到幾日功夫,無邊春色已經替換了冬日的蕭瑟荒涼,群山生綠煙,千江湧新水,碧草溫軟如絲連到天際,繁花似錦鋪陳美在人間。
偌大的蓉城,自然也是滿城的盎然春意,光著身子被寒風宰割了一個冬天的老樹新木,以極快的速度抽芽展葉,重複往日春情綠意。過去的寒冬太不尋常,不僅時日偏長,而且寒冷似乎更勝以往,居然有些上了歲數的老人被無情的冰冷奪取了生命。人們發現,爐火裏加上再多的幹柴,那熊熊的烈火依然像是寒夜裏的孤燈,並未帶來多少溫存暖意。
如今春日融融,城中男女老少,好似冰河解凍,急著浮出水麵呼吸新鮮空氣的魚兒,扶老攜幼,成群結隊的出來活動玩耍。愛美的姑娘,帥氣的小夥,各自拿出壓箱底的錦衣玉服,也要借著春風展現自己最美的一麵。商鋪門前初上的商品讓人目不暇接,行商走販扯著嗓子賣力吆喝,此刻的蓉城,人麵桃花相相映紅。
望江樓,城裏名氣最大,酒菜最好的客棧,也不知何時,新做的杏黃酒旗,被又高又粗的旗杆送到半空,迎風獵獵作響。
喝酒住店的多半在晌午以後,現在不過日頭剛上,正值閑時,老板是個精明的半老徐娘,深諳時間就是銀兩的道理,即使應該不負半日春時,去逛逛商店,走走郊區,他卻帶著幾個夥計,搬出長桌大椅掃塵洗舊。夥計個個都是盛年的年輕人,個個彎腰壓背的將桌椅搬出搬進,累得滿頭大汗,卻又有兩個妙齡丫鬟,粉麵羅裙,蓮步飄飄,香氛濃濃,不停的端著水盆朝桌上潑水,也是早有疲憊,香汗淋漓,麵頰暈紅。
“手腳利索些,幾張桌椅而已,難不成要擦到天黑,正午之前不收工,通通扣掉一個月的薪水”。老板娘插著楊柳腰,厲聲說道。
幾個夥計本就並未偷懶,聽得如此言語,恨不得多生兩手,當下就如同打了雞血,一個個力大無窮,快步如風。
“還有你們兩個懷春的丫頭,是不是被那個情郎偷去了心思,不過是潑水的簡單事情,你看看,弄得水花四濺,都快要弄濕我的衣衫”老板娘好像依舊不解氣,聲音越發急促。
這兩個貌美的女子噗嗤一笑,齊聲說道:“怕是老板娘的心思被情郎勾去了,不然怎麼會這麼一大早就要洗桌擦椅”,說完兩人相視一笑,低頭不語,端著水盆進了酒樓。
“你們還真是沒大沒小的,我是老板娘,我的事情你們哪裏管得著,小心月底沒錢會情郎”。
老板娘說完這句話,深呼一口,放佛自己累得喘不上氣。
日頭越升越高,空氣隨之變得暖和,歡聲笑語在城中隨處可聞。
老板娘已經搬出一張凳子,坐了下來,眼睛時而看看天上白雲,時而瞅瞅樹上蹦跳的春鳥,也會在街上紅男綠女的身上稍作停留。然而更多的時候,卻是盯著麵前,目光看起來空蕩無神。店前大道直通城門口,約有二三裏之遙,正因如此,望江樓占據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從開張之日就客似雲來,財如江彙。大道在此轉折,又徑直北指,通向長江,在迷津渡口被江水切斷,渡過將去就是另一重鎮雲水城,與蓉城並稱中原雙珠。
“快點,快點,就最後一張桌子”老板娘突然轉過頭,聲嘶力竭的朝著那幾個手腳已經十分麻利的夥計喊道。
原來那兩個潑水的女子,已經不知蹤影。
“噠噠噠”,老板娘回轉頭後,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啪啪啪”馬蹄聲中傳來皮鞭催馬的聲音。
老板娘猛地從椅子上彈起,芊芊玉手整理了一下本就好看的烏黑柔發,又輕輕拍打一下衣衫,繼而像是戲子開唱前清桑一樣幹咳兩下。這才覺得一切妥當,自自然然的看著前方。
很快,一群烈馬四蹄飛奔,踏在石板路上發出山崩地裂的聲音,寧靜的蓉城也在這馬蹄聲中微微震顫。
“趕緊閃開,趕緊閃開”。幾句話就像一個大石頭,砸進湖裏,街上行人好似驚嚇過度的魚群,唯恐躲避不及,紛紛亂竄。
在那幾個夥計將最後一張桌子搬進屋裏的片刻之後,這隊人馬已然到了店門口。
一張馬嘴貼著老板娘的麵龐呼呼出氣,她卻仍舊莞爾一笑,說道:“李管家趕緊進去歇息,你們一路的勞頓,我早備好了客房”。盡管那隻馬不住的噴出熱氣,夾雜著臭味,老板娘還是如沐春風,一臉笑意。
“老板娘有心了,我家公子要晚點進城,我是先來告知你一下,不過一切不變,我家公子還是老房間,茶水點心通通不變”坐在馬背上的是個一臉嚴肅的漢子,模樣俊俏,二十上下,表情像是冬天河麵上的厚冰,雖然被春日照著,也是帶著笑意,不過臉麵看上去仍舊藏著深深的寒氣。
後麵緊隨的是六匹馬,馬背上都是些身形高挑的男人,年歲都是不過三十出頭,清一色的藍色勁裝。手裏提著長劍,威風淩淩。“好的,李管家放心,保證讓你家少爺更加滿意”老板娘嬌聲說道,頓了一頓,正要繼續說,那人一撥馬頭,雙腳一夾馬肚,那馬前蹄提起,老板娘趕緊一個閃退,差點打翻身後的茶水。
等她站定身形,那馬已經奔出數十米,領著身後六匹高頭大馬奔去如雷。
“那就好,隻有你花如意的酒樓,才配上我家少爺”這句話聽得模糊,被馬蹄聲壓碎。
老板娘正是望江樓的掌櫃花如意,年過三十,一個美色消退的女人,也是一個不靠美色就可以讓其他女人羨慕的女人。
“她奶奶的,不就是一個富家少爺,每次都搞得像是皇帝出巡,顯擺什麼”
花如意說完這句話,從懷裏掏出一條絲質手帕,擦掉滿臉的馬唾沫,眼見得那隊人馬漸行漸遠,又說了一句“最好全都掉進長江,衝個幹淨”
收起手帕,塞到懷裏,頭也不回後退兩步,想要坐到身後椅子上,可是不知道剛才自己將椅子向後推了開來,現在彎腰一坐,重心已經失去,頓時身子倒將下去,心叫不好,突然右手被人向上一拉,整個人隨即站了起來。芳心亂跳間,一個麵如春玉的笑臉綻在麵前,自己的手,也被一個俊俏的少年拉著。
“你沒事吧,我看你快要摔倒,剛好路過,這才..........”年輕人說話聲音清亮,朗朗有韻。
“沒事,多謝你,要不是你,我就............”花如意話到一半不知如何結尾,臉上羞色無邊,赤紅過耳。突然又猛地抽開自己的手,在衣角上摩挲。
“這裏就是望江樓嗎,我來蓉城有事,需要住宿幾日,聽得城裏人說此處最好,也就來了,幸好並不難找”,年輕人看著她,輕聲問道,說話字正腔圓,口吐連珠。
花如意已經稍稍定神,看著麵前的年輕人,越發覺得好似潘安再生,眉目秀氣,劍眉斜飛,高直挺鼻,薄單嘴唇,肌膚如玉。
一把瘦瘦的劍背在身後,劍鞘白色,劍穗白色,劍柄白色。
忽有發現年輕人也在看著自己,四目相對,秋水對著碧空,臉上又是一陣熱辣,說道:“這裏就是,我是掌櫃的,你叫我花掌櫃就好”
年輕人爽朗一下,說道“如此湊巧,在下秦空月,那就麻煩花掌櫃給我一個上好房間,再幫我的馬屁找個好地方,給些清水草料”。
“秦少俠盡管放心,我們這裏,人和馬,都是賓至如歸的服務”花如意臉上露出招牌笑容。
隨即向著屋裏喊道:“趕緊過來幫客官牽馬”。
一個夥計快步走出來,領著馬走向樓的後麵。
“秦少俠請,”花如意笑道,輕挪玉步,領著秦空月進得屋裏。
秦空月進屋後左右觀瞧,上下遊目,果然氣派,窗明幾淨,纖塵不染。座椅寬大,擺放有致。暗道:望江樓當真名符其實,難怪一路詢問,都是推薦我來此住宿”
想罷幾個大步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花如意已經如風飄然而來,說道:“秦少俠可是要吃喝點東西”
秦空月說道:“你這裏的好酒,好肉,各來半斤”
花如意一笑,露出一嘴的白牙,好似碎玉整整齊齊,說道:“少俠稍等”
一聲吆喝“半斤千江醉,半斤醬牛肉”,一個夥計回應一聲,本就沒人的大廳又安靜下來。
須臾間一個夥計已然來到桌邊,放下一瓶酒,一盤醬牛肉,說完一句“客官慢用”就進了內屋。
花如意就坐在靠近門口的桌子,桌上一個茶壺,兩個茶杯,自飲自沏。
秦空月早就饑腸轆轆,口幹舌燥,不多時已經喝了一半,半斤牛肉吃得精光,卻也並未全飽。
正要開口喊來夥計,門口一人緩步進來,大聲說道:“給這位少俠再加一斤牛肉,一斤好酒”
夥計同樣應喝一聲,起身進了廚房。
花如意在那人還未邁步進來之時就已經起身上前,衣裙飄飄的跟在她前麵,說道:“什麼風把藍教主吹來了,怎麼就你一人,平時不都是入夜才來”
進來的這人一身金色華袍,隻有頭發烏黑,在頭上盤繞之後用絲巾捆紮,自然垂落到肩上。一走一搖間有玉佩叮鈴作響的聲音。
秦空月暗自思忖:他怎麼也來了,時候還早著,為何還是一個人來了?”
尋思之時,那人已經坐在自己麵前,再看花如意,臉上依舊春花一朵,粉頸低垂,一會兒看看自己,一會瞧瞧那人。
那人並未說話,好像自己就是來喝酒而已,眼睛看著窗外。不知何時,他居然打開了那扇窗。
小二放下新添的酒肉迅疾離開,花如意說道:“秦少俠,你可碰對人了,藍教主每次來我這裏,必定要請坐在這裏的人喝酒”
秦空月一臉不解,可是依舊不動聲色,問道:“那要謝謝藍教主,也要謝謝這扇窗,不過為什麼要要請坐在這裏的人”
那人依舊看著窗外,說道:“因為喜歡這個位置的人,定然是個和我有一樣品味的人,不然為何其他空桌你不選?”
秦空月微微一笑:“這個理由倒也不錯”拿起手中的酒杯,要與他幹杯。
花如意急忙說道:“秦少俠先不要急,還有一個人未到”
“騷婆娘花如意,快點出來給我牽馬,再叫你家小二給我準備好洗澡水”門外傳來粗獷的聲音,極其厚重,沙啞,聲音像是在風沙裏麵曬幹的布匹。
花如意趕忙閃身,一陣風似的飄出門外。
秦空月餘光瞟向窗外,隻見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腰上別著一把大刀,刀柄上掛著一個酒壺,酒壺顯然空盡,隨著大漢的闊步搖搖晃晃。大漢的右肩裸露著,現在雖是春天,寒意依舊襲人,他卻一身夏裝,好似要賣弄一身強壯黝黑的腱子肉。
“來,我敬你一杯”藍教主終於開口說話了。麵帶笑容,嘴角並未揚起,繃著皮肉笑。
秦空月端起酒杯,與他碰了一下,飲完後又給他斟滿。酒香濃鬱,叫人即便不喝,久聞也會醉。
藍教主說道:“你可看見了這個粗野大漢,他是塞北的刀把子雄闊雲,據說那把刀,有八十餘斤,砍殺起來無堅不摧。”藍田玉又與他幹杯,兩人一飲而盡,齊齊將目光射向已經進屋的大漢。
大漢當真身形寬碩,一眼瞧去好似一座山在移動。幾步之間就已經坐另一麵靠牆的桌上。
撲通一下,將那柄大刀放在桌上,解開那個大大的酒壺,粗聲喊道:“小二,趕緊給我裝壺好酒”。
一個女子輕盈從後堂跑過來,嬌滴滴的聲音說道:“這就來了”
楊柳軟腰一閃,玉臂一伸,接過那酒壺就要轉身奔向酒櫃。誰知道那漢子輕舒猿臂,攔腰抱住了女子。女子嬌聲一笑,罵道:“客官不可,我這裏是正經酒家”。身子後仰,順著他的手,頭朝下,腳朝上一個倒轉,霎時間來個後空翻,隻掀起一陣香風,拂過那漢子的麵龐。
漢子裂開大嘴一笑,正欲再次戲弄於她。花如意如同花蝶一般,飄然上前無聲無息,已經站在他跟前,從女子手中拿過酒壺,說道:“還是本姑娘替熊大俠倒酒,這丫頭要是給你灌灑了,髒了酒壺,可就怠慢了貴客”
漢子說道:“還是花如意體貼男人,難怪大江南北的風都刮著你的騷氣”,話裏帶著淫意,眼裏閃著淫光。
“多謝熊大俠讚譽,我花某要真是這般名氣,那也不枉活了。”說這話的時候,已經一手拿著酒勺,一手端著酒壺開始裝酒。
酒缸碩大,泥封一開,酒味香飄萬裏,隨著春風越飄越遠。
秦空月已經連喝兩壇,酒色上臉通紅發熱,低聲問道:“閣下可是花間派教主藍田玉?”
“正是”藍田玉平靜說道。又要給秦空月斟酒。
秦空月酒足飯飽,不想多喝,正欲拿開酒杯,藍田玉說道:“僅此一杯而已,絕不會強逼你喝第二碗”
“好。多謝藍教主美意”
杯中有盛滿了清涼香潤的美酒,酒水剛滿,秦空月又一飲而盡。
“我要上房休息了,有機會我們再喝”秦空月望著藍田玉已經毫無麵色的臉,緩緩說道。
藍田玉急忙含笑說道:“還有更厲害,更奇怪的人來,你不想多看看嘛?”
“不必了,不過是人而已,有什麼好看,再醜再美的人我也見過”說完這句話,起身就朝著樓梯走去。
藍田玉並未阻攔,自斟自飲起來,眼光重新投向窗外。
花如意此刻已經將酒壺拿給了熊闊雲,見秦空月要回房休息,立即走上前來,語帶微笑,麵含春色的輕聲說道:“秦少俠可是要休息,我帶你去最好的房間”。
秦空月朝她看了一眼,說道:“不用勞煩掌櫃了,你還有貴客,小二帶我就好”
花如意臉上花開又一朵,說道:“都是貴客,我先帶你進去,那幾個小二傻頭傻腦,我怕帶錯了房間,耽誤你休息”
秦空月正欲謝絕,還未開口,熊闊海粗聲喊道:“一個無名小卒,不過長得人摸人樣而已,花老板就這麼客氣,冷著我這個千裏迢迢的遠客啊”說得嘲諷至極,將兩人同時奚落了一翻。
秦空月輕聲一笑,並未理會,說道:“花老板不必客氣,那位客觀說的是,你還是不要冷落了客人”。
花如意急忙說道:“小二,快給熊大俠上酒菜”
小二厲聲回答,拿著酒菜送到了麵前。此刻花如意已經領著秦空月,一前一後咚咚上樓。
“媽的,不過一個年輕小白臉,老子一刀可以砍死十幾個”熊闊海正在大口吃著酒肉,抽空甩出這句狂妄的狠話氣話。
秦空月並不理睬,跟在花如意後麵,已經上到二樓轉角處,沿著回廊往前走,可以看到左右都是客房,門麵裝修得極為古樸,走廊寬餘一丈,每隔一個房間擺放一顆盆摘,樹身被人為修剪得十分漂亮,給這屋內增添了不少春色。
一路直走,左拐一下,花如意推開左手的房間,走到裏麵,說道:“秦少俠可否滿意,這是我望江樓最好的房間了”
秦空月淡淡一笑,遊目四顧,覺得房間典雅樸素,桌椅新亮,心中甚為滿意,說道:“極好,怕是皇宮禁苑也大抵如此,花老板趕緊去招呼客人吧,我歇息就好”。
花如意說道:“那你就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招呼小二過來”
“好的,多謝你如此細心周到”秦空月一句話說得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花如意微一點頭,臉上開出一朵嬌花,退出門來,又輕輕合上門,這才腳底生風,無聲無息離開。
剛剛下樓,中間的桌上已然圍坐了三個妙齡少女,居中的一身白衣,頭發好似春雲出岫,烏黑閃亮披在腦後,左右兩邊的女子一個粉紅,一個青藍,盤發在頭,麵前放著長劍。正在一邊吃喝一邊攀談,時不時笑語連連,銀鈴陣陣。
花如意見三人陌生,快步上前,說道:“三位姑娘可是第一次來我這小店,覺得飯菜如何,盡管直言相告”。
端坐中間的女子一笑說道:“飯菜可口得很,我們去過那麼多地方,你這裏算是數一數二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