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來,到處都是拖兒帶女,神色匆忙的逃亡者。
那些有錢的商人們駕著平板馬車,拖鬥之上載著妻兒老小,每一個人的手,都緊緊地抱著他們的行李。
因為沒有仆人為他們駕車,因此,坐在前麵趕車的人總是衣著光鮮,他們是車夫最為體麵的一類人。
那些坐著馬車的人們都是貴族。
從馬車的款式和外表的美觀程度,就能夠大致看出,坐在馬車之上的那些貴族們的爵位高低。
和係密特他們完全不同,這些貴族們拖家帶口,仆從成群,因為他們並不是匆匆逃離家園,所以,這些貴族們甚至能夠將他們的財產帶著,因此在幾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後麵,總是能夠看到長長的裝滿東西的車隊。
有些貴族,甚至將比較華貴漂亮的家具都一起帶走。
而那滿載物品的拖車,自然吸引著旁邊行走在同一方向的逃亡者。
他們大多數,原本就是屬於處於社會底層的平民百姓。
魔族的侵襲,逼得他們不得不背井離鄉,而旅途的花費,又使得這些原本就沒有多少身家的平民百姓們變成赤貧。
更何況,即便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想要生活下去也同樣沒有那麼容易,有手藝或者身強力壯的人,還能夠找到一個可以糊口的工作。
但是那些老人、女人和孩,等待著他們的,無疑便是悲慘的命運。
自從背井離鄉以來,連續兩三天的饑餓和勞頓,使得那些最不適合生存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倒下,雖然他們還沒有死去,雖然可能隻需要一塊麵包,就能夠讓他們恢複精神,重新上路,但是,在這個自顧不暇的時候,還有誰會在意這些人呢?
更何況,倒在路邊奄奄一息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即便是再仁慈,心地再善良的聖者,也沒有辦法拯救這麼多人脫離苦海。
而能夠存活下來繼續前進的人,都找到了在這個特殊時刻求生的方法。
他們所學會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怎樣躲過那些騎士們的監視,從有錢人和貴族的手飛快地搶奪下一些東西。
任何東西都是好的,哪怕是一個抽屜,一張雕花座椅,都能夠從附近的黑市商人那裏換回一塊珍貴的麵包。
如果不在乎味道,而隻是要填飽肚的話,那些黑市商人還能夠為他們提供足夠應付兩三倍路程的食物,當然這些廉價的食物,不可避免地有些發黴和變質,但是在這個人人餓著肚的時候,那些發黴的麵包,長蟲的烤餅,絕對都是最搶手的貨物。
係密特透過車窗,望著窗外那紛亂的景象。
在不遠處,一溜長長的車隊,顯然是屬於哪個貴族所有。
很多人跟在車隊旁邊,眼睛緊緊地釘住那用油布蓋住的馬車,顯然是在猜測著底下蓋著的東西,是不是可以容易地被搬動。
這些人年幼的隻有十二、三歲,而年長的人之,同樣也有為數眾多的老者。
人群甚至有不少女人,她們將頭發盤起,袖管高高地撩著,露出了雪白的臂膀。
這些原本羞澀於裸露自己手臂的女人,之所以這樣作,隻不過是為了等一會兒搶到一樣東西之後,能夠迅速地逃離。
所有的人都緊緊地跟著馬車,顯然今天這個車隊,已經成為了他們的目標,而晚上的食物,就著落在這些馬車上麵了。
不過,除了站在路旁遠遠地跟著之外,並沒有一個人有靠近車隊的意思。
他們在等待,等待那些虎視眈眈的護衛騎士們感到疲憊的時候,長時間的監視,總是會讓這些騎士們精神疲勞的。
等待有其他的人率先動手,因為,第一個動手的人,總得冒巨大的風險。
等待焦躁不安的貴族老爺開始責罵那些護衛騎士,一直給那些騎士們打賞,以提高他們工作熱情的貴族老爺並不是很多,而眼前的這個,就很明顯的不是這樣。
從馬車裏麵已經不時地發出嘲諷的話語,和指桑罵槐的叱責之聲,離和這些護衛騎士翻臉,恐怕沒有多少的時間了。
唯一讓這些緊緊跟隨的掠奪者感到遺憾的是,馬車上的貨物明顯得已經被人偷盜過,不知道還能夠留下什麼好東西。
不過,對於那緊緊纏住油布的粗麻繩,倒是沒有任何人在意。
反正同夥之,肯定有人帶著快刀和利斧,砍斷這些繩索根本就是輕而易舉。
係密特坐在馬車之,靜靜地觀賞著那即將發生的暴動,那位西賽流爵夫人也坐在自己身邊,雙手托著腮幫,興致勃勃地看著窗外的一切。
係密特很喜歡這個與眾不同的女人,和她在一起,係密特甚至感到比和姑姑在一起更加親近。
不過,他唯一不喜歡的就是,西賽流爵夫人總是叫他小係密特,因為在他看來,西賽流爵夫人頂多能夠作他的姐姐,因為僅僅相差三歲的年紀,並不足以讓她用小係密特來稱呼自己。
係密特雖然並不指望,西賽流爵夫人和她丈夫一樣,稱自己為塔特尼斯先生,但是她至少能夠將那個“小”字去掉,他就很滿意了。
“你看,他們會在什麼時候動手?”西賽流爵夫人問道,她是唯一會和係密特談論這種問題的人。
“坐在馬車裏麵的那些人好像相當暴躁,看樣,他們已經將騎士們惹厭煩了,你應該看到,不少騎士跟在我們這幾輛車旁邊,我們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被別人搶劫。”係密特說著自己的看法。
正當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談論著的時候,突然之間,從旁邊那一溜車隊領頭的那輛馬車之,發出了一陣咒罵之聲。
係密特和西賽流爵夫人,連忙占據了馬車靠這一邊的窗口,他們伸出頭往外張望。
隻見為首那輛馬車窗口,同樣也有個人伸出頭來,咒罵之聲就是出自於他的嘴巴。
係密特完全可以想象,最近幾天,他一定丟失了很多東西,因為他不但咒罵那些對他的車隊虎視眈眈的平民們,更用惡毒的話語,咒罵著保護他的那些騎士。
係密特看著這個臉孔蒼白,嘴角和眼角各長著一顆大黑痔,戴著梳理得整整齊齊的假發套的家夥。
看著那張臃腫的臉和鼓鼓的眼囊,看著那張不停地噴發著惡毒語言的大嘴,以及那滿口黃牙,係密特立刻將這個家夥,劃歸於櫥櫃形貴族的行列。
而且這個家夥,是那種最為低俗的櫥櫃形貴族,和他比起來,那位讓係密特極為討厭的塞福利伯爵夫人,還算是一個內在和外表稍微比較接近的化妝盒類的櫥櫃形貴族。
係密特很想知道,那個家夥臉上的那兩顆痔是天生的,還是化妝化上去的。
至少,他知道自己哥哥嘴角上的那顆痔,是用黑豆沾上漿糊粘貼上去的,幾年前有一次他在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將掉落到餐盤之的黑痔,當作芝麻吃了下去,記得那個笑話,曾經讓自己愉快了很長一段時間。
正如係密特所預料的那樣,這個憤怒的,滔滔不絕地咒罵著的貴族,將原本守護在他身旁的騎士們,全部驅趕到了係密特他們的馬車旁邊。
看到那些騎士和撒丁談笑風生,那個“櫃櫥”甚至還遷怒於係密特他們一行,惡毒的語言向這裏襲來,好像他要將這幾天來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別人的身上。
讓係密特感到有趣的是,他甚至將魔族的出現,也歸罪於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姑丈的感覺是怎麼樣的,係密特並不知道,反正,車裏麵其他的人都毫不在意,剛剛經曆了一場浩劫,親眼看到魔族肆意的殺戮,車裏的每一個人,都好像變得堅強了許多。
就像鐵塊通過鍛造成為了鋼鐵一樣,即便是那位失去了丈夫的伊爾維伯爵夫人都已經懂得,沒有必要在自己和孩同樣麵臨危險的時候,對死者作出無謂的哀悼。
係密特原本打算用他手的弩箭,在那個憤怒咒罵著的家夥的馬車頂上,開一個小小的窟窿,他很有自信絕對不會誤傷到任何人,馬車車廂頂部的小角是絕佳的目標,因為頂上有行李架擋住,因此絕對不用擔心箭矢在穿透木板之後,再飛出去傷人。
而且射擊那個角落,也絕對不用擔心會傷害到馬車裏麵的人。因為,那是一個任何人都構不到的死角。
但是他的企圖,理所當然地被姑姑所阻止,而緊接而來的,便是姑姑那充滿憂傷的訓斥和責備,和往常一樣,係密特的舉動,被和他那位因為冒險而死去的父親聯想在一起。
這讓係密特感到極為鬱悶。
係密特低垂著頭,聽著姑姑的訓斥,還是不得不向姑姑作出保證,至於保證的內容,早已經經過千錘百煉,對於其他人是否有效,係密特並不敢保證,但是對於姑姑絕對有效。
雖然,多年的經驗使得他順利地度過了難關,但是作為懲罰,姑姑將窗簾拉了下來。
聽著窗外那咒罵聲越來越響,突然之間,咒罵聲變成了驚叫聲。
那原本還滿嘴噴發著毒液的家夥,現在用帶著哭聲的語調,請求騎士們幫助自己趕跑那些賤民。
祈求聲、叱罵聲此起彼落,但是這些聲音,根本無法掩蓋住那呼號著搶奪的聲音。
桌椅板凳劈啪碰撞,更有馬鞭揮舞、抽打在某一個可憐的掠奪者身上所發出的聲響,當然,緊跟著的便是痛苦的哀嚎,因為受到搶劫的人,下手是絕對不會留情的。
嘈雜的聲音一晃而過,時間極為短暫,因為這種搶劫,絕對不會持續很長的時間。
突如其來的搶劫,也突如其來的結束,除了那些不幸的躺在地上,沒有逃脫的掠奪者之外,其他的人早已經無影無蹤了,他們將帶著他們的戰利品到附近的城鎮去,每一個城鎮,都有專門收購這些東西的黑市商人。
至於那些不幸被逮捕的人,他們的性命,就完全掌握在那位既悲傷又憤怒的貴族手了。
係密特猜想,這些人恐怕不可能被幸運的赦免,他們的屍體十有八會被懸掛在路旁的大樹上麵。
當然,如果被抓到的是個女人,那麼她的命運如何,就完全看她的姿色怎麼樣了。
如果長得不錯的話,那個貴族也許會將她當作發泄的工具,雖然,落到那些“櫥櫃”手,活著仍舊極為辛苦,但是至少還能夠活命。
但是,醜陋的女人就沒有這個資本了,等待著她們的可能隻是死亡。
對於這一切,係密特已經看慣了,事實上,在家鄉的時候,他就看見過哥哥曾經絞死幾個帶頭抗租的佃戶。
馬車繼續前進,遠遠地仍舊能夠聽到那惡毒的咒罵聲,因為財產被搶劫,那個受害者更加沒有了顧慮,因此,他的咒罵加倍地惡毒。
隨著這些咒罵聲而來的,便是痛苦的哀嚎。
係密特曾經看到過那些吊在路邊大樹上的屍體是什麼樣的,他們的手腳全都被打折,顯然憤怒的失主,並不願意用一根繩索就簡簡單單地讓他們升上天堂。
那些慘叫聲是那樣響亮,以至於馬車往前走了很遠,還能夠清晰地聽到,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那慘叫聲戛然而止,看來那個掠奪者,並沒有強壯到足以忍受痛苦一直到絞索套在他脖上的那一刻。
馬車繼續地往前行進。
因為窗簾被拉上,因此,係密特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才停了下來。
從車上下來,出乎係密特預料之外的,是周圍全是騎士;姑丈、撒丁、和西賽流爵,正和一位隊長模樣的騎士互相交談著。
係密特自然也想插一腳進去,他向那正談得正起勁的四個人走去。
這個地方簡直已經成了一個兵營,小小的休息處,擠滿了身穿行軍護甲的騎士。
那從頭披到小腿的鎖鏈甲胄,對於那些手拿木棍的平民百姓,也許有些用處,但是對於魔族來說,這層甲胄無疑像薄紙一般,一捅就破。
係密特猶豫著是不是要給予他們一些忠告,畢竟,他是曾經殺死過魔族的英雄,對於魔族的弱點,係密特自認沒有比他更加清楚的了。
不過,看到那些騎士們對他視若無睹的樣,係密特最終決定還是不要自找麻煩,這些家夥,是絕對不會相信他所說的一切的。
如果他再大兩歲,也許隻要一歲,事情就有所區別了,十四歲的他,好像還是被大多數人看作是一個孩,但是十五歲的年齡,則毫無疑問地還是個少年。
係密特期待著自己再長大一歲。
巴列爾大帝就是在十五歲時,帶領兵馬橫掃當時所知的大陸的。
也許,到了明年,自己便能夠成為對抗魔族大軍的總指揮。
係密特很相信自己的這種想法絕對是有可能的,因為,他畢竟是一個曾經親手殺死過魔族的英雄。
年齡的幼小,雖然有很多不利的因素,但是有的時候也有好處,比如站在那些高大的騎士間,幾乎沒有人能夠發現他的存在。係密特就站在姑丈的身後,但是身邊的那兩個正在交談著的騎士,將他的身形完全擋住了。
“阿得維爵士,您剛才說,特賴維恩已經被攻陷,局勢變化得實在是太快了。”西賽流爵語氣沉重地說道。
“特賴維恩過於偏僻,陛下難以組織人馬增援那裏,而且特賴維恩兵力原本就不足,得到消息也比較晚,不過,幸好克曼狄伯爵指揮得當,特賴維恩堡的士兵,大多數得以保存下來,他們已經後撤到費鬆山區,他們手的重型弩炮,在那種地勢陡峭的所在,能夠有效地阻擋住魔族的飛船。”那位騎士隊長說道。
“山區的地形複雜,恐怕更加有利於魔族士兵的作戰,在那種地方,重型武器發揮不出實力。”撒丁曾經在皇家騎士團裏麵待過一段時間,因此和其他人比起來,對於打仗要熟悉得多。
“伯爵大人,您說得一點都沒有錯,但是除了撤進山區,克曼狄伯爵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那些魔族能夠不受地形的阻擋,在天空運送士兵,而我們,除了依靠有限的魔法師,能夠將一部分人員傳送到幾個特定的地方之外,大多數的士兵,仍舊是通過馬車和雙腳行走到達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