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大捷的當日下午,陳祺所轄船隊又一舉摧毀許成在海上的殘餘勢力。孫秀的報捷奏折,以日行六百裏的速度向京師飛送。
奏折上言道:“許成伏戮,有浙江府巡撫李邦輔之忠奮,有殷徹之勇鷙,有江東陸府之謀略,故能將士用命,迅克逆匪,微臣實毫無功績......許成雖已受挫,然我衛國東南沿海寇患仍盛,未可輕視。擬將海岸肅清,再水師盡出,直搗舟山。”
這日晚上,元佑皇帝是在宮內與他最寵愛的妃子一齊用餐。他是思宗皇帝的第三個兒子。十九年前,元佑皇帝衝年即位,到得現在也不過隻是個二十八、九歲的年輕人。
北方狄族的再次犯境使得他原來白皙的兩鬢在幾盞宮燈下更顯得憔悴起來,眼角間已有了幾道深深的魚尾紋,眼窩也有些發暗。一連幾夜,他都沒有睡好覺。
今日又是五鼓上朝,累了半天,下午一直在宮中批閱文書。元祐皇帝承繼大統以來,力矯時弊,事必躬親。隻是他越是想勵精圖治,就越顯得有心無力。今年衛國的局勢特別艱難,北有狄王南宮煜,南麵又有叛亂,海上還有海寇時刻覬覦,當真一日亂過一日。
元佑皇帝害怕文書太多、省覽不及,漏掉了重要的,便采取了前朝用過的辦法。叫通政司收到文書時用黃紙把事由寫出,貼在前邊,喚作引黃;再用黃紙把內容摘要寫出,貼在後麵,喚作貼黃。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先看引黃和貼黃,不甚重要的就不必詳閱全文。
隻是緊急軍情秘奏與塘報,隨到隨送進宮來,照例沒有引黃,更沒有貼黃。故盡管采用了這個辦法,他仍然每天有處理不完的文書,睡覺經常在三更以後,也有時通宵不眠。今日,元佑皇帝整整一個下午就沒有離開過禦案。
有時他覺得實在疲倦,便差了秉筆太監把奏疏和塘報讀給他聽,替他擬旨。但他對自己左右的太監們也不能完全放心,時常疑心他們同朝臣暗中勾搭,把他蒙在鼓裏。故而他稍作休息,仍是掙紮精神,親自批閱文書,親自擬旨。
飯後,妃子為給元佑皇帝解悶,把她自己畫的一冊群芳圖呈給他看。這是二十四幅工筆畫繪,元佑皇帝平日裏甚是稱賞,特意叫禦用監用名貴的黃色錦緞裝棱成冊。他也早就應允過要在每幅畫頁上題幾個字或一首詩,妃子也為他的許諾跪下去謝過恩。隻是過得幾個月,他一直沒有時間,也缺乏題詩的閑情逸致。
元佑皇帝一邊心不在焉地隨手翻著畫冊,一邊向旁邊侍立的一位太監問道:“沈青鋒來了麼?”
“陛下說在文華殿召見他,他已經在那裏恭候聖駕。”
“太尉還沒有到?”
“太尉大人正在城上巡視,已經派人召他入宮,馬上就到。”
元佑皇帝點點頭,把畫冊交還給妃子,又從旁邊一張用瑪瑙、翡翠和漢玉鑲嵌成一幅魚戲采蓮圖的紫檀木茶幾上端起一隻碧玉杯,飲了一口熱茶,輕輕地噓得一口悶氣。整個宮裏,從妃子到宮女到太監們,都提心吊膽,連大氣也不敢出。
妃子很想知道邊境的情形,隻是她絕不敢向元祐皇帝問一個字。不要說她是妃子,就是皇後,也不得對國事說一句話。這是規矩,也叫作“祖宗家法”,而元佑皇帝對這一點更是重視,他愁眉不展地喝過幾口茶,又把杯子放回茶幾上,這才煩躁而又威嚴地低聲道:“起駕。”
當元佑皇帝乘輦到得文華殿外的時候,一名年紀四十六七歲的一品朝服男子跪在漢白玉甬道一旁,恭聲道:“臣沈青鋒接駕。”
元佑皇帝沒有理他,下了輦,穿過前殿,一直走進文華後殿,在東麵一間裏的一隻鋪著黃墊子的雕龍靠椅上坐下。沈青鋒跟了進來,重新跪了下去,行了一拜三叩頭的常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