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符是師父留給靳騰唯一的東西,也是師父一生的驕傲,他的獵人生涯裏沒有失過手。也正因如此麒麟符從未揚名天下。靳騰明白師父,他一生無敗績,不隻在技術,更在對單子的挑剔。
師父的名號江湖上少有人知曉,他自己也未曾提過,靳騰隻知道師父是半路出家,並且隻有他一個弟子。師父撿到他的時候自己早已不再年輕,不知怎的就把靳騰帶大了,回頭想起時都不知道是怎麼開始的。
那些不知道怎麼開始的事其實才最長久,就像你走很長的一段路,隻顧著低頭走,當你抬頭往回看的時候,會發現早已看不到原點,那是因為它被時間淹沒了。於是你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師父說人不能總想著回頭,來時的路既然已經不見了,該忘掉的就忘掉吧。
要去做你認為對的事。師父從來沒有逼著靳騰學什麼,因為他覺得不論一個人從事什麼都是門藝術,而藝術就是質樸,質樸的東西需要信仰和狂熱去掩蓋它無聊的過程。對,這世間所有的事業,要做得好過程都是枯燥和無趣的。
靳騰用三十七次的死纏爛打說服了師父:他願意煎熬在這門藝術裏。
兩人走南闖北,居無定所,但有依有靠的日子讓風餐露宿,絕處逢生的世界也顯得沒那麼淒涼,近藤從未想過,這樣的日子早晚都是會變的,直到那天,他親手刻完了師父的碑:尹天青之墓。師父無病無傷,是安靜自然地走的,可是靳騰心裏難過,這是他第一次經曆生離死別,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閉眼之後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他不願相信,就像在戲樓,人們都散了,唯獨他還傻傻地站著,靜靜地等著,那些固執的等待不過是因為變化來得太快,還沒反應過來。
時間是副良藥,不過不是治愈,而是麻木。
麻木那些一時接受不了的東西,漸漸的就想的少了,想的少了還以為就是好了。
雖然難過,可靳騰卻不信這世界有天堂和地獄,他不信來生隻認今世,所以這一次就是訣別,往日的一切都隨著脈搏的停止而和自己永遠的隔絕。
人實在是矛盾的動物,有時竟連這麼一點安慰也不願給自己。
幾年後,他開始帶著麒麟符繼續他的藝術,隻是他已不是師父在時的他,他還太年輕,失去了師父的保護,在險惡的江湖裏,隻能步步為營。他感覺離當初的藝術越來越遠了。
那日,他在八寶齋倒賣戰國琉璃,發現有人懸賞尋綠音珠,他一時來了興趣,便上樓湊了個熱鬧,不想竟被選中了,可是他對綠音珠毫不知情,甚至對雇主也是一無所知。若師父還在,對他的這番魯莽定是不會滿意的。靳騰一出八寶齋便找地方藏了起來,他要知道請他的人是什麼樣的人。
一天之後,靳騰後悔太早地把麒麟符給了他。
他猶豫了。這是他想做的嗎?是對的嗎?是錯的嗎?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他想將麒麟符拿回來。
他已經在兵器山莊山下了,此時已近黃昏,鄰近的村舍炊煙嫋嫋,晚霞開始蔓延,落日西沉。行走在荒涼雜亂的山林裏,靳騰又想起了師父。難道師父接手的單子都是十全十美的雇主嗎?不可能。那些有求於獵人的都是有所圖的。
他站在離山門不遠的林裏,看著這恢宏蒼老的兵器山莊,它就像是被刻在了山上似的,那麼莊嚴,神秘,在幾百年裏造就了一個又一個武林神話,雖說,自靳騰懂事以來,兵器山莊已漸失鐵血豪情,更多的和幾大家族摻和在利益裏,但眼前的建築依然讓靳騰情不自禁的崇敬那些在光與熱,汗與淚裏鑄造傳奇的前輩們。夜色柔和下,山下一片靜謐祥和,沒有月光皎潔反而讓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興趣,也突然意識到曾經三十七次的死纏爛打,想要跨入這一行,不是因為師父幹這行,而是因為喜歡挑戰,喜歡未知。就是這種喜歡與狂熱讓他敢接手一個毫無把握的單子,當時他真是連珠子叫什麼都不知道。即便是二十歲的師父也不可能和六十歲的師父一樣,更何況他。的確,他和師父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