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到昨晚做的惡夢,孝莊帝心驚肉跳,對親信們道:“昨夜夢見我拿刀把自己十根指頭全割掉了。”不管怎麼說,爾朱榮是孝莊帝的大功臣,沒有爾朱榮難坐皇位,沒有爾朱榮叛亂難平,爾朱榮算是強而有力的一雙手。

解夢太簡單,想要什麼解釋有什麼解釋。元徽陰沉沉道:“蝮蛇螫手,壯士斷腕,吉兆!”

元天穆到京了,孝莊帝出宮相迎,西林園宴射為天穆接風。眾人射了幾圈,爾朱榮對侍衛們的射術不滿意,說道:“近來天下太平,侍衛之臣不再習武,陛下莫如率五百騎兵圍獵,讓他們練練功夫,陛下也可消消疲勞,散散心。”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孝莊帝想起奚毅告密的話,看來爾朱榮確有詭計,不能不除,一旦遷都晉陽,再做什麼都晚了。

九月的洛陽,黃葉紛飛,飄滿丹闕。秋天既蕭索,又充滿收獲,勝利建立在敵人的痛苦之上,秋風如刀,誰將成為落葉?

決戰前夕,孝莊帝在聽故事,聽一個殘酷的故事。溫子升一臉平靜,平靜得可怕,說到肥胖的董卓被剖腹,脂膏流滿地麵,點了幾日幾夜的天燈,又說及李催殺王允屠長安,眼睛未眨一下,神態寧靜得像一泓池水。孝莊帝歎了口氣,“王允殺董卓後,若赦免涼州人必不會落到那種地步。”孝莊帝直視溫子升的眼睛,毅然道:“朕的心你是知道的,即使死了也要去做,何況未必便死。朕寧為高貴鄉公死,不為常道鄉公生!”

世間的事充滿神奇,“高貴”象征曹髦那顆寧死不受辱的心,“常道”看出曹奐自甘墮落的尋常人心態。曹髦雖死,卻給後人留下一種精神,寧可站著死,決不跪地生;留下一句傳世名言“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爾朱榮之心,豈不路人皆知。難道元子攸倒不如一個曹髦。論心機,元子攸遠在曹髦之上,論傲慢,司馬昭遠不及爾朱榮。

爾朱榮非常自負,自詡天下第一勇士,三千契胡騎兵起家,彈指之間,遍地狼煙盡熄,天下英雄舍我其誰。他和隨身武士宮外解刀劍,既是一種和解姿態,也有一種目空一切的驕傲。誰敢殺我,是這位平定天下的契胡貴族傲慢的寫照。

爾朱榮不知道,想殺他的人何止一個。當天下午,孝莊帝召爾朱榮和元天穆進宮一起吃飯,楊侃率十餘名殺手埋伏在明光殿東側。好在爾朱榮和孝莊帝沒什麼共同語言,簡單吃了點東西,便和元天穆退了出去。楊侃率武士匆匆趕到,登上明光殿石階時,發現爾朱榮已經走到中庭。第一次刺殺行動宣告失敗。

第二日,九月十九日,孝莊帝忌日,不吉;九月二十日,爾朱榮忌日,當然他不會參與任何活動;九月二十一日,短暫的朝會剛一結束,爾朱榮便趕去赴陳留王家宴。宴席之上爾朱榮喝得酩酊大醉,次日淩晨猶自頭痛不已,派人告假說身體不適,一連數日沒有上朝。

陰謀不能拖得時間太久,宮廷和禁衛軍中有爾朱家族的人,爾朱世隆探得風聲緊,勸爾朱榮趕緊動身回晉陽。爾朱榮仍然不信,淡淡道:“何必太匆匆。”爾朱榮不相信元子攸有膽量下死手,況且他並沒有加害元子攸之心,皇帝為何要鋌而走險。

九月二十五日,客人來訪。

城陽王元徽滿麵春風,笑容可掬,快步踏進屋子,見爾朱榮與元天穆賭錢,玩得正開心。元徽上前,伸手摘去爾朱榮的帽子,舉在手中歡舞盤旋。鮮卑人習俗,遇到開心高興值得慶祝的事情總要跳舞。魏書常有此類記載,道武帝拓跋珪生子,衛王拓跋儀深夜入宮跳舞賀慶。元徽脫爾朱榮帽子起舞,說明爾朱榮有大喜之事。果然,元徽美滋滋說道:“賀喜太原王,皇子誕生,你做外公啦!”

爾朱榮不覺一怔,爾朱皇後懷孕才九月,怎麼會生子?隻聽屋外人聲嘈雜,賀客雲集,宮廷中的文武官員齊來祝賀,皇帝的使者到,宣讀喜訊,召爾朱榮、元天穆入宮。

早產不是沒有的事情,爾朱榮心頭那一絲疑慮一掃而光,女兒生子,那便是太子,北魏國未來的皇帝,如何不喜。爾朱榮喜笑顏開,叫上長子爾朱菩提及左右親信,一行眾人喜氣洋洋趕往禁宮。

宮廷中卻無一絲喜氣,溫子升伏案疾書,為孝莊皇帝起草一份詔書,殺爾朱榮告天下的文書。溫子升是北魏大文人,北朝文學家不多,溫子升與魏收、邢子才並稱魏末三才子。

溫子升的詩通俗易懂,比如《安定侯曲》“封疆在上地,鍾鼓自相和。美人當窗舞,妖姬掩扇歌。”《敦煌樂》“客從遠方來,相隨歌且笑。自有敦煌樂,不減安陵調。”《白鼻騧》“少年多好事,攬轡向西都。相逢狹斜路,駐馬詣當壚。”

還有那首開唐代閨怨詩先河的《搗衣》,“長安城中秋夜長,佳人錦石搗流黃。香杵紋砧知遠近,傳聲遞響何淒涼。七夕長河爛,中秋明月光。蠮螉塞邊逢候雁,鴛鴦樓上望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