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季究竟不同於北方，三月，北方乍暖還寒，江南已經繁花競放。北方許多大戶人家攜家拖口到江南踏春。
這一日傍晚時分，白日的熱鬧漸漸平息，忽然水麵遠方傳來少女的歌聲：“暖日閑窗映碧紗，小池春水浸晴霞。數樹海棠紅欲盡，爭忍，玉閨深掩過年華……”歌聲清甜，又夾帶著江南女子的軟語，讓人聽來不覺心神皆醉。曲聲漸近，但見一名身穿鵝黃色短衫的少女正劃船駛來。這少女大約十五六歲，一張鵝蛋臉尤為美麗，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隻見她斜戴鬥笠，雙手各握一隻木漿，木漿緩撥水麵，推得小船慢慢向前移動，竟似毫不費力。少女一麵劃船，一麵不住口地唱著曲子：“鄰舍女郎相借問，音信，教人羞道未還家。”
一曲唱畢，小船已經離岸不過四、五丈。少女將船速放緩，正欲靠岸，忽聽岸上一聲喝彩：“好！”少女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喝彩的是一名中年男子，這男子身材欣長，作書生打扮，身著灰布長衫，更顯得挺拔，他的右邊，是一名*****美婦右手牽著一個孩童，約七、八歲年紀。
少女微帶羞澀，隨即正色，道：“你嚇煞人了，年紀不小，怎地這般不正經。”中年男子微笑道：“如何不正經？唐人歐陽炯一曲《定風波》此時唱來恰到好處，姑娘聲音婉轉，字正腔圓，便是無奏，也已經賞心悅目，是以忍不住喝彩。”少女忍不住輕笑，道：“如你這般說，我不敢再唱呢。”中年男子微微一怔，正想答話，忽聽孩童說道：“爹爹，咱們什麼時候去姑姑家？”美婦接口道：“楓兒莫急，待爹爹求這位姊姊載我們過去。”少女笑道：“哎喲，小弟弟蠻可愛，姊姊想載你過去，可姊姊有事在身，專程到這岸接人，若接不到主母可要責罰了。”中年男子道：“姑娘可否讓我們三人搭個便船，待你接得正主之後順道載我們過去？”少女並不答話，隻盯著三人看了一會，問道：“三位去對岸何處？”中年男子一怔，隨即道：“我們要去對岸的綠柳山莊，姑娘如不順路，我們便再等其他船隻罷了。”隻見這少女麵帶喜色，問道：“敢問先生可是姓倪？”語氣也不覺客氣了。中年男子道：“正是。”“可是叫倪雲端？”中年男子又是一怔，尋思：怎地這小女子知道我的名字？一轉念，中年男子問道：“敢問姑娘是？”少女沒有回答，兀自拍手笑道：“這下好了，才將就碰到正主了。”微撥雙槳，將船靠上岸，說：“快請上船，主人、主母已在家恭候多時了。”中年男子一笑，對孩童道：“你姑姑還是那樣細心，遣船來接咱們了。”說完，雙手分別牽著孩童和美婦上船。
這中年男子正是倪雲端，家住山東濟南府，是一書生，屢次參加科舉不第，及至中年。卻又偏生倔強，不肯放棄，心中煩悶可想而知。倪雲端年輕失怙，全憑姊姊倪雲裳照料，直至娶妻，姊姊才下嫁到蘇州。轉眼已九年過去，倪雲端卻從未來過蘇州，一則路途遙遠，二則倪雲端沉迷科舉，也無閑暇時間。早些時候，兒子倪楓纏著要出去遊玩，倪雲端也想排解心中的苦悶，因而向姊姊修書一封，便攜妻帶兒南下，直奔蘇州而來。
倪雲端一家三口上得船來，少女竹篙抵岸，輕輕一推，小船慢慢向湖中心駛去。****心中奇怪，對倪雲端道：“當初姊姊也沒說所嫁之人如何，沒想到竟是一戶大戶人家。”扭頭看了一眼少女，繼續道：“這姑娘難不成是姊姊的孩子？卻也忒地找人喜愛。”她聲音雖小，少女卻已經聽到，掩口輕笑，道：“咱可沒那麼大福分，咱家主人主母是何等樣人，似我這等頑劣，沒地汙了他們的清名，我是服侍主母的丫鬟。”孩童倪楓接口問道：“姊姊很好看，怎麼做了我姑姑的丫鬟？”倪雲端夫婦聽得兒子稚氣的話，不禁相對失笑。少女也笑道：“啊喲，小弟弟嘴兒可真甜，長大了可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呢。”轉頭對倪雲端夫婦道：“十年前，我被父母遺棄在路邊，主人可憐我，將我帶回家，從此我就一直服侍主母。”倪雲端暗中尋思：姐夫心地善良，想來姊姊嫁過來不至受苦。問道：“你主母身子可好？”少女答道：“托舅老爺的福，主母一切無恙，隻是近年來時常惦記於你。”倪雲端暗自心慚，想自己熱衷於功名，竟讓姊姊這樣念想。不禁微微歎口氣。少女聽到歎息，笑道：“舅老爺不必自責，主母時常說弟弟聰明伶俐，偏生時運不濟，屢試不第，盼你有一日能金榜提名呢。”倪雲端笑道：“金榜題名於我已是明日黃花，我隻盼楓兒能子承父誌，考取一個功名，也光大我倪家的門楣。”少女道：“小公子也是聰明伶俐，討人喜愛，想來應當不致讓您失望。”倪楓道：“但願如此。”
不覺船已到了湖心。倪雲端三人都是第一次坐船，雖然天色已晚，但見湖中星星點點的光亮，與岸上的燈火交相輝映，微風又將湖水吹皺，更是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倪楓小孩心性，禁不住站起來拍手歡呼，道：“媽媽，這兒真好玩。”少女笑道：“以後姊姊天天帶你坐船玩。”倪楓一聽，更是歡喜，慢慢走向船頭，扯著少女的衣角道：“好姊姊，你可要說話算話。”少女說：“姊姊還能騙你不成？”倪雲端夫婦不禁莞爾。倪雲端向少女問道：“姑娘如何稱呼？”少女道：“我沒有名字，主母給我取了個名，叫蘭兒，舅老爺以後也叫我蘭兒便是。”倪雲端微微點頭。倪楓卻在那兒大叫起來：“蘭兒姊！”倪雲端夫婦和蘭兒相對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