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柔的江南水鄉,小河穿過外婆家門口四通八達的向四方流去,汨汨的水流帶來的是勃勃的生機,萬物生長。四四方方的小院裏種著紅彤彤的棗樹,每每成熟時節,外婆總是拿著竹竿“咚咚咚”的敲著,葉小梔乖乖的拿著自家編製的小竹籃,邁著年幼的腿在樹下巴巴地望著,努力接住外婆敲下來的紅棗。碩大彤紅的紅棗調皮的順著外婆敲擊的節奏四處掉落,她邁著小短腿在樹下來來回回的跑著,歡笑尖叫著。外婆看著她有時被棗子砸到的懵懂模樣,哈哈笑著,那笑聲傳出好遠好遠,構成了她童年最美好的回憶。
美夢終不長。
太美好的東西上帝都會妒忌。所以當以後她再擁有什麼好的東西,總是會緊緊把它攥在手心,生怕被別人看到和知曉。她已經失去了自己曾經最珍視的東西,無法再承受生命中其他的別離。
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莫過於骨肉剝離,參商永隔。
時間的巨大齒輪將永恒的定格在她十一歲生日那天。
她清楚地記得那是2000年。中國烏鎮。林縣。
那天天氣晴朗,朵朵白雲在天空中愜意的舒卷著,幾隻鳥兒在小院裏的棗樹上唱著歌謠,淡淡的梔子花香透過老屋的紗窗飄進她的鼻翼,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葉小梔乖乖的抱著電話守著,她在等媽媽的電話,每年這個時候,媽媽都會在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她的小公主送上生日祝福。今年也不會例外的。
“叮鈴鈴,叮鈴鈴——”電話鈴果然響了。她歡天喜地的去按接聽鍵,媽媽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了出來,隻是,今年的聲音沒有以往那麼溫柔,媽媽好像很焦慮。
“小梔啊,爸爸媽媽今天有事情回不去了,明天一定回家給你慶祝生日好不好?”,她的聲音很焦急,帶著氣喘,“寶貝兒,爸爸媽媽今天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明天,明天我們一定給你買一個大大的、漂亮的生日蛋糕,買粉紅色的大熊Baby好不好?”
她的耳邊傳來隱隱的汽車轟鳴聲,雜亂的摻雜在人的吼聲裏,她好像還聽見一向溫潤如玉、和聲細氣的爸爸吼了一句什麼。
盡管葉小梔平時盡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乖寶寶,什麼事情都很聽話。但她終究還隻是個孩子。
葉小梔記得外婆家隔壁的小黑裝肚子疼不僅可以不用去上學,還會得到家裏大人的寵溺對待,一切要求都會得到滿足。小小的孩子,雖然不知道什麼是苦肉計,但是已然知道怎麼來用它吸引大人們的注意,來贏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於是,她幹了她這輩子,最後悔、最後悔的事。如果能夠,她多麼希望在那場事故中死去的人是她。因為,為她的任性買單的,不應該是自己的血肉雙親,而應該是她自己本身。
她抱著話筒開始哭,“嗚嗚嗚——媽媽,我肚子疼——好疼呀,嗚嗚——小梔想吃生日蛋糕,我肚子疼,疼死了,你們快回來好不好,嗚嗚嗚——”
關心則亂。
她聽見話筒那邊媽媽陡然粗重的呼吸聲。
“小梔乖啊。”媽媽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問她:“外婆呐?”
“嗚嗚嗚,外婆出去買菜了,我疼,媽媽,媽媽——”
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如願聽見媽媽失控的尖叫聲:“阿林!回家!現在!立刻!”
一向溫和的爸爸聲音已然嘶啞,從沒有和媽媽大聲說過話的他竟然一反常態的大聲嘶吼,“你瘋了?!後麵的人怎麼辦?”
“嗚嗚嗚——”媽媽開始尖銳的哭,“小梔突然急性肚子痛,老公,我們回家吧,回家!我真怕她出什麼事——”
“突然肚子疼?”爸爸狠狠地擰著眉,“該不會是急性小兒闌尾炎吧?”
他幾乎沒有猶豫,立時的倒轉車頭就要往回衝。
然後,話筒裏傳來了叫她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痛徹心扉的、滔天巨響。
她開始哭,她把話筒緊緊地按在懷裏,她崩潰的喊爸爸媽媽。
可是他們再也沒有回答。
接著,傳來救護車不絕於耳的呼嘯聲和嘈嘈雜雜的人生。
她的世界,轟然坍塌,從此,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