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這一場雨終於停了。
天地間如被洗過似的,渙然一新。風沙鎮上綠意盈盈,草木新色,晶瑩水珠在葉上輕輕滾動,如珍珠一般;從屋簷邊角,還不斷滴下水滴,看去便像是珠簾了。
房內。
她翻了個身,黑色睫毛動了動,卻兀自不願睜開眼睛。白皙臉龐上,肌膚看去仿佛吹彈可破一般,叫人心裏不知怎麼,有突然一疼的感覺。她的唇是紅的,眉是細的,此刻正微微皺了起來,似乎在這將醒未醒的時刻,仍眷念昨晚的好夢。
她夢到了什麼呢?
蕭野坐在她床前椅子上,望著她美麗中帶著蒼白的臉,不自禁地想著。
下一刻,她突然睜開了眼睛。
那一個刹那和瞬間,她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眸中,有少年安靜的身影;而他的眼裏,也映出一片安詳中突如畫龍點睛般迸發出的美麗。
這個房間裏,一片寂靜。
她輕輕地呼吸著。
窗外,屋簷上的水珠一顆顆落了下來,在似有似無的朦朧輕煙中,打在庭院裏古老的青石板上,發出悅耳的輕響。雨後清晨的微風,帶了一點濕潤,悄悄吹了進來,在那細細涼意裏,吹動了發梢,拂動了心緒。
他與這個女子彼此凝望,仿佛一個片刻,便看盡了前生來世,人間滄桑。
她忽又合上了眼,沉沉睡去,許是昨夜困倦,仍未消退。
蕭野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去,在這女子額頭上探了探,隻覺得觸手處火熱燙手,心下一驚,又拉了拉那女子的手,仍是發熱,看來是昨夜在風雨中,寒意侵體,受了風寒,發燒了。
蕭野微微沉吟了一下,站起身走向房門口,打開門走了出去,向兩旁一看,果然見沈晗正站在屋外,看著滿天陰沉,凝神思索。房門響處,沈晗隨即看來,見是蕭野,便走了過來,道:“公子,有什麼事麼?”
蕭野點了點頭,道:“唐姑娘發燒了。”
沈晗吃了一驚,道:“發燒了?”
蕭野道:“是,剛才她醒了一下,立刻又睡了過去,我看她神誌未必清醒,隻怕病得不輕。昨夜寒風刺骨,她一個女兒家,受不了風寒。我們既然救了她,便救到底罷了。你派幾個手下去把這風沙鎮上最好的大夫請來吧,我們也許要耽擱幾天行程了。”
沈晗看了看蕭野,口中應道:“是。”但是話雖出口,他腳步卻沒有移動。
蕭野微微一笑,道:“沈大人,你還有什麼事麼?”
沈晗點頭道:“是,我有一事不明,還請公子明示。”
蕭野道:“你說吧。”
沈晗道:“公子,我們這次回國,無論於公於私,唐家都是我們的頭號敵人,特別是對於二王子蕭平殿下來說,唐家更是最大的後盾。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救這個唐家女子?”
蕭野一揚眉,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見死不救了?”
沈晗斷然道:“不錯。”頓了一下,又道,“其實昨晚那個黑龍說的也有道理,既然這女子是唐欽唯一的女兒,她若一死,便可以傷盡唐欽之心,說不定便讓我們有機可乘,何樂而不為?”
蕭野默然,隻看著沈晗。隻聽沈晗又道:“退一步說,就算公子良心不安,要救這唐家人,那昨晚你一早便通知我們埋伏,顯然早已料到有事發生。但在我們發覺黑龍等人入屋後,公子卻為何遲遲不發信號,直到黑龍殺了那三個唐家護衛,帶著唐姑娘出來時才發動,這又是為何?”
蕭野深深看了沈晗一眼,眼中有異芒一閃而過,隨即微笑道:“原來沈大人是對此事耿耿於懷啊?”
沈晗微微低頭,道:“請公子教誨。”
蕭野淡淡道:“不敢當。其實你所考慮的,我也反複想過,但最後我幾番思量,覺得雖然這唐璃死了,對唐欽會有所打擊,但未必便有什麼實質效果。唐欽從政幾十年,哪有這麼容易便方寸大亂了?而事發之後,追查之下,必然會查到我們這一行人正好也在這家客棧投宿。就算我們推說夜半入睡不知,但在外人眼中,以我和唐家的過往私仇,多半也會算到我的頭上,至少見死不救這個罪名是逃不掉了。如此一來,我還未見父王,未到王城,隻怕便已是臭名昭著,名聲掃地了。”
沈晗一震,點頭道:“原來如此。”
蕭野頓了一下,轉過了身,看了看這個陰沉的天空,又道:“我此次回國,情勢艱難,雖然有諸多過節,但務必要爭取父王歡心。我這一次肯救唐欽女兒,唐家固然會驚疑不定,但父王一定會對我有另外一番看法,這對我日後發展,大有助力。”
沈晗醒悟,旋又皺眉,猶豫了半晌,道:“公子,那你又為何不救那三個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