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在洗手間咳到早上五點才回到床上。他病得痛苦,顏爍的心裏更痛苦。肺癌末期,癌細胞會擴散到脊髓,皇甫會比現在更加生不如死,顏爍不知道到時自己要怎麼挨過去。
不知道那一天什麼時候來,也不知道自己到時能怎麼做,這大概就是——絕望。
顏爍在絕望的情緒裏默默地想:如果我有足夠的錢,我會用私人飛機把皇甫送到美國,讓他接受最好的治療。錢是有用的,它不是用來炫富的,它應該用來救人。就算你覺得自己能夠吃苦,能夠看開,也不要就此覺得自己超然脫俗,有一天你一定會為沒錢而痛苦。
可是,就算送到美國,癌症始終是癌症,付出一切努力,隻怕還是免不了一樣的結局,到那時,我會不會更難過?顏爍陷入自問中。答案是不知道。她就這樣混沌地在對皇甫的心痛和對自己的失望裏睡睡醒醒。
早上顏爍很早就要起床上班,鬧鍾響的時候真的很想死。生活和工作還要繼續,顏爍真希望自己有錢或者有機會找到最好的藥。
中午依舊是和老於、皇甫一起吃午餐。有了他們,顏爍中午再也不是孤單一人。而她內心所希望的是,有了他們,人生也不再是孤單一人。
也許正是因為人生太過悲哀,我們才有所期待。
午餐地點在一家老式的酒樓,喝湯、吃點心,有點像是下午茶。皇甫穿一件材質拚接的藏藍色襯衣,看上去很特別又不招搖。他的肩膀寬闊,把襯衣穿得格外伸展。老於高大一些,穿一件有型的T恤。兩人在中環諸多西裝革履的人中,氣質卓然不同,淡定卻顯眼。
顏爍這個大近視眼都能在酒樓的人群中感受到他們所在的位置,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氣場。和他們兩人在一起,是一件很能滿足虛榮心的事。席間皇甫說開始吃他們給他買的中藥,吃完之後舒服很多。
顏爍和老於都鬆一口氣。皇甫還給了老於一大袋煙,說快死了,這些都派不上用場了,索性送給老於。他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顏爍和老於也配合地笑了起來,笑得無比揪心。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戲,隻是沒有人知道劇本。我們那麼努力地演出,我們把所有的痛苦都藏起來,我們把所有的幸福都寫下來,我們以為這樣下去就是一出喜劇。
晚上公司聚餐,顏爍完全不想去,她不想浪費任何一點和老於、皇甫相聚的時間。老於說他也一樣。他已經推掉了所有內地的工作,安心地留在香港,陪皇甫到最後一刻。公司的聚餐吃到一半,顏爍就找借口溜了,去銅鑼灣找他們。
結果兩個大男人結伴去看電影了,讓顏爍等著。顏爍無語地跑到百腦彙看蘋果的產品。她一直想在宿舍樓下的鳥語花香裏跑步,需要買個最小號的iPod shuffle 。雖然隻要三百多塊,看來看去還是不舍得下手。
第一個月的薪水還沒發,還有房子要養,還有老於的債要還,還希望能攢點錢幫皇甫治病。正看著,他們倆的電影散場了。於是一起去吃夜宵。
皇甫說澳門茶餐廳的紅豆冰最好吃。他看看顏爍,又重複道:“要記住,以後自己就可以找到了。”顏爍的心裏又是一酸:我不要自己來。如果你不在了,我永遠都不再來。
消磨到很晚,皇甫又說:“你可以住我家。”
想來想去,顏爍說:“算了,我還是回宿舍吧。樓下有花園,早上可以跑跑步。”
皇甫補充道:“我家隔壁就是維多利亞公園。”
於是,顏爍第一次知道,香港還有個公園也叫維多利亞。於是,她又沒走。當然,又幾乎一夜沒睡。
連續幾天無法正常睡覺,顏爍撐不住向汪明請假。汪明實在是個好人,給了她一個台階:“你回上海出趟差吧,把個人資料整理一下,拿回香港辦身份證、銀行戶口和電話卡。”
其實顏爍根本不想出差,隻想每分每秒都跟皇甫和老於在一起。不過汪明考慮得很對,是要處理一下這些事情。
下午才起床。房間裏都是皇甫身上的微香。顏爍在陽光裏靜靜地看著熟睡中的皇甫。那個迷人的皇甫一直都在,一直都像她第一天遇見他時那樣。他頭發亂亂的,陷在大大的枕頭裏,蒼白溫柔,嬰兒一樣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