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數年無事,日月星辰地角天涯無往不神馳,到乾隆六十年,禪讓大禮的日程不得不提到朝野關心矚目之下。這期間,福康安幾次想緩緩退出政府,無奈天下已不同於乾隆四十年之前,不但多事且稍有動蕩,動輒以傾朝之力撲滅,當年福康安赴武漢,十月安南內亂,遺臣阮輝奉王族命來投奔,朝廷命孫士毅出兵到交征討鎮平,直打了三年,不但沒有贏,還險些把老命搭進去,把全部輜重火器彈藥就地焚棄,帶著一少半敗兵逃章鎮南關。朝廷無奈,隻得再次動用福康安,福康安此時雖已征戰情致蕭然,但他的名頭太大了,敵人也實狡黠無賴,還沒有走到廣州,已經遣使叩關謝罪,賚表乞降。朝廷算算輸贏賬,隻會睜一眼閉一眼,竟封了安南叛王為安南國王馬虎了事。乾隆五十六年十一月,尼泊爾的廓爾喀由須彌山南入寇後藏,這不同於安南疥癬之疾,想馬虎也馬虎不得。遍觀文武百官,能打仗的還隻有個福康安和海蘭察。五十七年六月,福康安和海蘭察抽調兆惠原來統屬部隊,以六萬大軍由青海抵後藏,四月首戰,連敗廓爾喀屯界之兵,收複後藏失地,六月大舉反攻,海蘭察前隊長驅直入尼泊爾,福康安大軍後繼。尼泊爾癡心一片,還等著英國人來援,但清軍壓境刻不容緩,無奈又俯首稱臣。此係福康安畢生抗禦外患最後一役,也使盡了吃奶氣力,全憑著天山旗營戰力強大,火器充備,又有海蘭察這員老將用心合力,加之尼泊爾兵都是和尚兵,不吃打,一見火器就跪地禮拜求神保佑,才得西藏平安無恙。饒是如此,此役下來,福康安已筋衰力竭形容枯槁,海蘭察更慘,章軍行至青海西寧心疾發作端坐而逝。消息傳到北京,舉朝震悼,詔命海蘭察入昭忠祠。這固是前所未有的榮寵,昭忠祠中靈牌如林,不以陣亡入祠的,隻有一個海蘭察。此刻丁娥兒已是白發婆婆,兆惠叫人抬了自己親到海蘭察府,躺在椅轎上隻是老淚長流,一句話也說不得。這對“紅袍雙槍將”老兄弟如此結束。
福康安單身帶十騎返章北京,已是乾隆六十年秋九月。他是凱旋王爺,雖然沒有帶大軍耀武揚威,照例皇帝是要“郊迎”的。前宿豐台,已奉旨,“朕年事已高,著皇十五子嘉親王率諸王皇子及文武百官至潞河驛迎福康安凱旋歸朝,用皇帝儀仗。欽此!”
第二日辰時,福康安帶著順天府送來的鹵簿儀仗,前呼後擁也有數百善撲營軍士夾護,十名戈什哈都是欽封參將銜,都穿著簇新的黃馬褂在前開導,舉著、節、鐙、斧、旗、牌,中間擁著禦賜明黃頂十六人抬大轎逶迤趕往潞河。福康安已不是第一次坐這轎了,還是有點局促不安,不住地在裏邊掀開轎窗簾向外看。遙遙見得前頭一大片龍鳳旗遮天蔽日,在西風中獵獵招展,約可有一裏之遙,他沉思片刻吩咐“停轎”,提著袍角款款下來,站在風地裏,像是在聚集力量似的深吸一口涼氣,命道:“除了得勝鼓,其餘鼓樂吹打都停了。”又招過十名戈什哈道,“這就到天子輦下了。黃馬褂是奉旨沿途穿的,現在一律脫掉。一切儀仗隨後,由你十人擺隊引導,我們步行!”
“喳!”
軍將們一齊打千兒答應道。福康安被邊塞外的風雕刻得滿是皺紋的臉不易覺察動了一下,心中暗自歎息一聲,口氣卻仍不容置疑,說道:“佩刀一律解下,走得稍微慢些!聽著了?”這邊軍將們答應著,潞河驛那邊號炮齊響已經鼓樂大作,黃鍾、太簇、無射、姑洗、蕤賓、大呂之聲揚天齊奏。看著福康安一行近前,六十四名暢音閣供奉引喉吟唱,卻是《武功成》:
武功蕆,珠丘告。禮成駐蹕,露布適報,策勳懋賞下明詔……崇善歸美,尊上徽號。親製紀功碣,勒太學,第功臣次,燕紫光,圖其貌……
吟唱聲中,顒琰當先,顒、顒、顒(其餘諸子已先後善終)隨後,大片文武官員是紀昀為首鷺行鶴步亦行亦趨迎上來。顒琰還沒說話,福康安已俯伏在地,連連叩頭道:“奴才福康安恭請聖安!”
“聖躬安!”顒琰一身四團龍褂,平靜地看著福康安代天子答道。
“給十五爺請安,並給諸位爺請安!”
“我們都好,你不必客氣了。”顒琰換了笑臉,上前雙手挽起福康安,又命百官隨喜,執手握了又握,說道:“我們自小就在一處的,記得爬樹摘石榴,叫你站在我肩上去摘,兩個大的你留了,小的給了我……一晃就是近四十年。”福康安聽他連這樣的小事都記著,慌亂地搖手道:“那時候小,不懂事,阿瑪揍了我十板子呢!”顒琰隻是笑,說道:“風雨流年樹猶如此啊!你當馬,我騎馬那辰光,誰能想到你真是大清的千裏馬呢?你瘦多了,也黑多了,手上也磨得都是老繭,真真的難為你了。上章接見瑪戈爾尼,他又說在京建教堂,我說你還是到尼泊爾建去,福康安隻要答應,我沒話。他說:‘我怕福將軍。’——你是打怕了英國鬼子啊!”
他一邊說,福康安連連遜謝:“這都是皇上的洪福被於四海萬方,十五爺居中調度,福康安何德何能呢……”手試著要從顒琰那兒抽出,顒琰卻不肯放,笑道:“老夥伴嘛,何必計較那個禮?”揮手叫紀昀道:“曉嵐公,叫禮部用筵平細樂,不要大吹大擂,平和些好……”紀昀龍鍾著答應又吩咐了這才過來見禮,笑道:“臣老邁年高了,眼還中使,席上特意蒸的有,十五爺福爺小時候兒都愛吃的,請用。”福康安詫異道:“您說的什麼呀,我怎麼聽糊塗了。”紀昀道:“我是說我是老賣年糕的,席上特意蒸了年糕。”眾人頓時聽得一片笑聲。福康安覺得顒琰性情變得爽朗了許多,言語談吐也比前更親切隨和,略略才覺心境平和,因見阿桂也過來,笑道:“老桂,看你腳步平穩,練的什麼功夫?倒蠻精神,鶴發童顏的!——怎麼不見和相和劉墉?”“皇上今兒在圓明園,劉墉在軍機處當值,和珅陪駕守園子去了……”阿桂說道,“苗疆那邊又出點事,有幾個苗酋起反,我們先迎你,如果事體不了,恐怕還得你到貴州走一遭呢!”
“今天不說這個。”顒琰似乎談興不減,更加散漫隨和,鬆開了手放開福康安,一邊向正中廬棚走,一頭笑道,“曉嵐公雖說老賣年糕,也老賣風趣呢!上章在我那裏,老稽瑾師傅哭窮,說兒子太多,俸祿養不起,紀曉嵐說‘子好不怕多’;恰好老福嵩也在,皺著眉頭說:‘我隻有一個兒子,我才真擔心呢!’曉嵐偏過頭又安慰,說‘好子何須多’?——紀老心裏清明著呢!”大家都笑起來。福康安問道:“我在外頭,聽茶館裏人說起,紀公當麵稱萬歲爺是‘老頭子’可是有的?”
紀昀跟著入席,看看滿桌的珍饈佳肴,晃著腦袋用鼻子吸那香味,嗟訝著道:“呀!真香啊……可惜今兒這場麵兒不能放開饕餮!——有是有的,我學生君前還是守禮——那是今年夏天,三伏天流金鑠石時候兒,我在文華殿檢看《四庫書目》,天熱得著實受不得,就打了赤膊寫字兒。忽然的外頭傳旨‘萬歲爺來了’,接著就聽腳步聲近了,心裏一急,我就爬進放案卷文書的桌底下……”
這件事眾人都聽說過,傳得已經神乎其神,還是頭一次聽紀昀自家說起,幾個部院尚書立在棚下,畢恭畢敬站著,也聽入了神。紀昀接著說道:“誰知萬歲爺眼力極好,已經看見了。不言聲就坐了對麵看書。……那桌子外頭蒙著布,裏頭又黑又悶又熱,我在裏頭憋不住,又聽沒動靜,伸頭出來問學生們:‘老頭子走了沒有?’話沒說就愣住了,皇上就坐在對麵!隻好硬著頭皮拱出來,赤條條磕頭謝罪。
“皇上一放書,問我:‘不說你君前失儀,“老頭子”三字怎麼講?’我就磕頭講了那三句話說:‘天荒地老萬萬年為“老”;萬物生靈極尊貴為“頭”;天之驕子謂之“子”,合稱為“老頭子”。’”紀昀笑道,“民間傳說的萬歲爺大怒,說‘老頭子三字為人臣大不敬,爾有欺臣之罪’,還說叫來刀斧手,要午門問斬,都是齊東野語不足征信。其實皇上臉上帶著笑,是逗我開心的!”說罷,眾人都是粲然一笑。紀昀到桌旁忖度位次,坐到左首下席第一位,一轉臉見王爾烈站在棚柱旁,笑道:“十五爺,爾烈是您師傅,也是搖筆杆的,也跟過我,就坐我旁邊吧?”見顒琰點頭,拍拍椅子招呼王爾烈道:“哎,後生子,來!陪著老邁年高坐——把台灣貢上來的烏龍茶給王師傅上一碗。”又笑謂福康安,“這是拜你所賜!”
於是眾人紛紛安席入座——那都是禮部官員徹夜不眠安排好的,半點差池也不得有——最上首是顒琰,緊挨著是福康安,右首是阿桂,左首是紀昀和王爾烈,下首是顒等三位王爺相陪——正麵中間廬棚隻此一桌,其餘廬棚雁序左右排在潞河驛外空場上,也自有禮部妥帖安排。不必細述。阿桂一邊落座,一邊笑著道:“老紀今日出風頭,話都給你一人搶了。你是越老話越多,字寫得越歪。”紀昀道:“你是越老越悶葫蘆兒,誰封你的口兒了?”阿桂遭他搶白,並不以為意,隻端茶一呷說道:“好水,好茶!難為了這秋天,還能喝上台灣貢的新烏龍茶!”福康安其實早已喝過這茶,故作驚訝地端杯看著茶色,說道:“秋天的新茶?又是玉泉山水,必是好口道!”也啜一口讚道,“這茶這水,在外頭哪能吃到!”
“從乾隆五十四年,福建每年貢十二簍。”紀昀笑著對福康安道,“從去年又貢了秋茶。難為這烏龍是秋天茶女一片一片摘的,茶工在花房裏顛倒四時作養出來。名茶名水,萬歲爺和十五爺都十分愛用呢!”
顒琰在主座上輕咳一聲,眾人才停了議論說笑,外間各棚也都漸次安靜下來。禮部漢尚書葛孝化是新上任的,一直站在棚口管司儀。看看棚裏光景,扯足了嗓門高唱:
“嘉親王爺代天子設筵,迎接福康安郡王爺凱旋榮歸!諸臣工謝恩——免跪拜禮!”
“吾皇萬歲萬萬歲!”
潞河驛外各個廬棚大小文武官員,並棚外侍候的禮部官員一齊起身山呼:
“王爺千歲,千千歲!”
山呼聲中,細樂悠悠而起,肉竹旱雷節拍輕快。顒琰雙手虛按暫命止樂。揚聲說道:“福郡王是我大清瑰寶!以百戰之身親征台灣,又親征後藏,連戰連捷,功垂竹帛圖形紫光!不才已代皇阿瑪郊迎,謹此一杯酒,為福郡王賀!”用手一掩道,“幹杯!”
“幹杯!”
“幹杯!”
…………
各棚裏傳來一片碰杯聲,細碎的瓷器接唇吱兒咂兒聲。上棚的人幹了,福康安也隻好陪著,惶恐不安地又執壺倒酒,道:“聖命我不敢違,但這功勞確實居之難安,一定請嘉親王代為轉奏。我勸第二杯,為嘉親王壽,為在座各位親王爺貝勒爺納福!”這也是題中應有之儀。席間眾人都舉杯來賀嘉親王顒琰。顒琰也就飲了,又道:“我們還該為海蘭察和陣亡將士同酹一杯!”說著,從杯中酒輕輕一躬酹地。各個棚中人也都依樣葫蘆。隻有福康安深知個中滋味,酹酒起身,已是淚水奪眶而出,此刻卻不是悲傷感懷時候,忙拭淚強顏恭敬與典。
但這種筵宴不同朋友家人設酒嬉樂,舉止進退揖讓勸酒處處都講規矩分寸,“守禮不”是其宗旨,言談說笑也都是體仁德沐皇恩,高天後土臣罪惶恐的那一套。無論如何,隻是個“敷衍”二字,禮成就算完事。大家雍雍穆穆官話連篇,酒過三巡,顒琰便說:“還要到澹寧居書房,有事要辦。今日還沒給皇上請安。”福康安便忙辭席,說道:“我家裏也沒有事,送送十五爺章駕如何?”
“也好。”顒琰淡淡一笑,“苗疆的事我不大懂,談談再去。這飯也吃不好,晚飯就在我那裏用吧——坐我的轎,我們一同走吧!”葛孝化便喊:“禮成!恭送嘉親王、諸王爺章駕!”於是百官又來“恭送”,看著顒琰和福康安遜謝著升轎而去,方才各自打道章府。
此時乾隆還在圓明園雙閘北東邊門裏寶月樓一帶獨自踟躕。和珅原說過來陪駕,見了一麵,請旨要去清梵寺給乾隆進香,現在還未章來。乾隆近來越來越喜歡獨自散步,所有跟侍的侍衛太監都被他攆得遠遠的不見影兒,隻帶了懷春思春在園中遊賞。
這是多麼美的秋天!從林子這一帶高埠向南看,是密密層層連天蔽日的叢樹,檜柏鬆竹一片片老林,或墨綠或濃綠或淺淡綠色裹在雜樹樹海中,楓、榆、柿、楊、柳……無盡的落葉喬木被霜染夜凍,絳、赭、深紅、粉紅、金黃……豔色雜陳,微風掠過樹影婆娑搖曳生姿,似乎在作生命的最後展示,又像在努力尋找延續生命的機緣。向西透過林海遠眺,可以看到湛藍的秋空下蔚蔚嵐氣朦朧籠罩下的西山,是翠色的,又帶著黛色,有點像新妝少婦的眉宇那般,被造化之神輕輕一抹。樹叢中也有不少高台樓閣,但比起園外和珅的格格府和翻新修葺過的清梵寺,就少了幾分嫵媚,也欠著一點崢嶸氣勢……北邊的風帶著海子的潮濕和著西風漫蕩飄灑而過,簌簌的,紛紛的樹葉像無數彩蝶蕩落下來,揚起再落下,不甘寂寞地鋪墊在一條一道錯落有致的鵝卵石小徑上,或草叢上……
乾隆默默踏著已變得堅韌的絨草踱到了園邊小渠旁,揀了一塊潔淨的青石坐下。這裏看去卻甚是淒清,筆直的堤上秋草已半枯黃,連堤外的花籬也老葉萎謝,寂寞地偶爾翻動著葉片。渠水仍舊潺潺,清澈得可以見到渠底的小石沙礫和努力上遊的小魚,也有不知名的樹葉和草節在水麵上粼粼漂過。深暗色的樹林樹幹像被一層寒霧淡淡籠著,除了風過葉落,幽深得看不到透底,神秘的幽靜中隻能聽到草間小蟲日——日——嗡——嗡——的,——不知是求偶還是求食的嚶嚶悲鳴……
乾隆悵望著這景致,低垂了花白的濃眉,一手窸窸窣窣在另一袖筒裏摸索著,半晌,取出一張薛濤紙,展開來掠了一眼,上頭寫道:
南苑淒清西苑荒,淡雲秋樹滿宮牆。由來百代聖天子,不肯將身作上皇。
他默念了一遍,又裝章了袖子裏。懷春打破了岑寂,在旁問道:“皇上,這紙上寫的啥子?您已經看過三次了。”
“寫的朕就要做太上皇了。”乾隆怔怔地答道,“要由兒子來當家了。”
“我記得是和大人送的。是他寫的?”
“不,他寫不來這樣的詩。是鄭板橋寫的。”
“鄭板橋……是個翰林吧?”
“不,翰林院裏寫不出這樣的詩。”
乾隆又搖了搖頭,旁邊的思春掩口微笑,說道:“皇上都瞧得起,必定好得不得了了!這人的名字好怪,我們老家那塊就有座板橋,是歪的,他那塊一定有座‘正’板橋了——他必定是李白的同年進士!”乾隆聽得莞爾一笑,說道:“鄭板橋是本朝人,李白是唐朝人,怎麼個同年法?你們會弄詞曲兒,就是不讀書——錯了一千年……不過,唐朝有個唐玄宗,倒是和李白同年代的,年歲朕沒有考定,恐怕也差不多——就是唐明皇,知道吧?”
“唐明皇我知道!”懷春驚喜地拍手笑道,“是戲祖宗,唱醜兒的。如今唱戲的開台都祭唐明皇!我們學唱媽媽說的,李白醉草嚇蠻書,高力士脫靴——都是唐明皇!”
乾隆開心地笑起來,懷春思春也就為逗他一笑,也都嘰嘰格格連比劃帶笑說戲。乾隆卻又變得沉鬱了,撫揉著膝蓋說道:“唐明皇也是雄主呢!開元之治……那是何其繁華昌盛!晚年不中用了,弄出亂子來,逃到四川。他跟前有個楊貴妃……也死了。《長恨歌》裏講的就是這事兒——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他曼聲背誦著,林間草樹間章蕩著他自己的聲音,眼睛已變得有些模糊。思春忙過來用手絹子給他拭淚,笑道:“皇上這又何必?看三國流淚,替古人傷心麼?——咱們不說唐明皇了。”乾隆平靜了一下,說道:“說說也好嘛。他後來是做了太上皇。他在四川,他兒子在關內靈武當了皇帝,接了他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