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羅飛忽然聽到了年輕人急促的腳步聲,知道對手已經上樓。情急之下他也顧不了許多了,一個翻滾撿起手電,然後起身便要向樓梯口追去,然而剛一邁步,右腿處便傳來一陣劇痛,幾乎要將他重新擊倒。羅飛倒吸了一口冷氣,勉強穩住身形,心中暗想:壞了,這一槍恐怕連腿骨都打斷了!
就在這時,耳麥中傳來了柳鬆的聲音:“羅隊,你那邊情況怎麼樣?我好像聽見了槍聲!”
羅飛來不及細說,隻焦急反問:“你在哪裏呢?”
柳鬆道:“我們已經進入了配電機房。Eumenides留下了不少物品,但是人並不在現場。”
羅飛這才想起,自己先前的命令的確是讓柳鬆等人搜查配電機房。而此後他和Eumenides遭遇,一直沒機會將新指令下達給自己的部下。於是他趕緊修改命令道:“Eumenides已經到禮堂上麵了,你們趕快到車庫東麵樓梯口。地上應該有血跡,你們如果找不到我,就順著血跡追捕!”
柳鬆應了句:“明白。”然後便在信號那端招呼特警隊員們撤離配電機房。羅飛知道這地下車庫不僅麵積寬廣,地形也盤旋複雜,柳鬆他們黑燈瞎火地摸過來至少還得兩三分鍾。他來不及等待了,獨自忍著劇痛,一瘸一拐地向著樓上追去。
與羅飛相比,年輕人右肩的傷勢並不會影響到他逃亡的匆匆步伐。當他快步跑到地麵上的時候,禮堂內的煙霧繚繞,人們正亂糟糟地向著出口處撤離。因為有不少執行任務的警察都打起了手電,而屋外也有月光透進來,禮堂內依稀還有點能見度。年輕人把槍藏回腰間,一側身閃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知道羅飛很快就會追上來,而地上的血跡會暴露自己的行蹤,所以他邊走邊脫下外套,將厚厚的冬衣揉成一團緊按在傷口上,盡力減緩血液流出的速度。
爆炸、火情以及隨後從地下室裏傳來的槍聲早已摧毀了人們的神經,與會市民們一個個驚慌失措,爭先恐後地向著禮堂大門口擠去。門口的警衛早就被人群衝散——即便他們有能力堅守崗位,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去核查那些逃難者的真實身份。
年輕人跟隨著人群向前移動,他把臉埋在那團冬衣裏,看起來似在過濾嗆人的煙霧,實際上卻是要遮擋住自己的容顏。
年輕人如此走了片刻,正要尋機往人叢深處鑽的時候,背後忽然有人一把拽住了衣領,而那人用的力道絕非尋常的推拉擁擠,而是明顯要將對方的身體拉轉過來。
年輕人心中一驚,在這樣的險境中根本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抬起左臂反手一抓,將那人的手腕死死扼住,然後他躬腰反轉,一個大甩臂閃躲到那人身後,右臂則同時跟上,橫箍住來者的脖子。這一招得手之後,他的下一個動作應該是臂彎一擰,那人便會頸椎受創,輕者昏迷,重者身亡。在這個混亂的現場,其他人並不會注意這個突如其來的插曲。他大可繼續前行,踏上不遠處的自由之路。
然而年輕人的動作卻驀然停住了——不僅是動作,他的整個思維,乃至是呼吸都在這個瞬間徹底停頓。因為他看到了被自己反抱在懷中的那個人,正是這一瞥讓他在瞬間失卻了魂魄。
那是一個女孩,她努力向側後方歪著腦袋,和年輕人瞪眼對視著。她的麵容是如此的美麗,尤其是那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那雙眼睛漆黑如浩瀚的夜空,純淨如透明的泉水,當那眼光微微閃動的時候,幾乎能演奏出這世上最動聽的樂曲。
年輕人還是第一次與複明後的女孩如此對視,對方的目光輕易刺穿了他的心肺,讓他沉淪於一種萬劫不複的痛苦深淵。他的身體被烈焰灼燒著,而靈魂卻已被寒冰徹底凍結。
一雙世上最美麗的眼睛,但那目光中卻凝固著刻骨的仇恨!
年輕人知道對方已經認出了自己,或者準確地說,是自己體內的某一個靈魂。他們此刻不是心心相印的知己,而是誓不兩立的仇人。
年輕人茫然不知能做些什麼。他用顫抖的手臂繼續箍住女孩的脖頸,不敢讓對方發出聲音。但此刻令他最為恐懼的,並不是那女孩會呼救,會揭穿他的身份,他隻是不敢去承受那女孩麵對自己時的另外一種聲音。
女孩的左手被年輕人別在身後,盲人特有的靈敏觸覺讓她感覺到對方的中指缺少了一枚指節。她由此更加確定了對方的身份。她用右手扳扯著箍住自己頸部的手臂,竭力想要掙脫開來。但她的氣力與對方實在相差太大,即便年輕人的右肩遭受了重創,女孩還是無法撼動他分毫。
周圍忙著逃難的人匆忙掠過。在這黑暗而又混亂的環境中,沒有人注意到正在他們身邊發生的這特別的一幕。而那隻名叫“牛牛”的導盲犬隻是傻傻地站在一邊,竟也沒有要撲上來幫助主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