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掬夢告別Alan回到自家公寓大樓時,已經淩晨一點多了。她站在電子門前,身後昏黃的路燈閃爍不定,將她的影子傾瀉成一抹無法言諱的蕭瑟。
深夜時分的公寓樓一片萬籟寂靜,三樓一家住戶的窗前依稀搖曳著半點星光,像是燭火,飄渺得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滅。
因為同屬朝南的住戶,兩個窗戶之間又隻有一層之隔。一瞬間,夏掬夢恍惚地以為那點星火是為自己夜歸而留的燈。但也隻一秒的時間,她便清醒,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再也不會有人為自己留燈了!
自離開深圳來到這座海濱城市求學,和外婆一起租下那套兩居室的老舊公寓至今已經整整七年了。原先和外婆同住時,每當雙休日打完工回家,無論多晚,外婆都會為她在窗邊留一盞燈。可自從兩年前外婆被查出尿毒症晚期,入院治療後,她便遺失了在黑夜中指引她回家的燈光,同時一並失去的,還有她生命中本就所剩無幾的溫暖親情。
再也,不會有人為她留燈了……
月色沉,夜幕深,風襲物,寒人。三樓窗前那點燭光搖曳飄忽,似乎還想頑強地堅持些什麼,卻始終抵不過夜風一再摧殘,終究顫抖了幾下,在黑暗中湮滅。
體內的酒精逐漸消散,寒冷隨即侵襲全身感官,夏掬夢本能地緊了緊身上的外套,剛想邁步往電子門走去,卻見三樓窗前人影一現,下一秒,燭光再次亮起。
那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夏掬夢對她陌生又熟悉。同住一棟樓七年,樓內鄰居常常抬頭不見低頭見,偶爾擦肩而過時,一個微笑幾句寒暄自然少不了,而這名老婦卻是這棟公寓樓中的禁忌。
從那些一有空便喜歡搬個小板凳到樓下揀菜、織毛衣的“歐巴桑”口中,夏掬夢知道這名老婦姓季,年過七旬,獨居,無子無女。據說她曾經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因為愛上了一個無財無勢的海員遭到家人的反對而與戀人私奔到了這座城市。
婚後的的千金與海員恩愛互敬,日子雖過得平淡倒也和睦溫馨。每當海員出海時,小妻子總會為丈夫在窗前點上一支紅燭,就仿佛茫茫大海中的燈塔,指引愛人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找到歸來的方向。那段時間,他們兩人不畏強權,不在乎身份貴賤的愛情被周圍的鄰居傳成佳話!
如果說每段愛情都可以像電影、小說中所描述的那樣,相愛的兩個人曆盡滄桑,最終苦盡甘來執手一生該多好?可上天偏偏不是一位具有浪漫情懷的劇作家。在人類短短的一生中,他所賦予的悲慟遠比幸福來得多。
一場毫無預警的暴風雨熄滅了千金為遠航的丈夫留在窗台上的燭火,也讓那名海員帶著對妻子深刻的承諾、愛戀、責任以及不舍一同命葬在了狂風巨浪的大海中,悲哀得連遺體也沒有留下。
直到站在丈夫的衣冠塚前,妻子仍不敢相信,甚至不懂,是命運的不公,還是上天太捉弄?為何自己耗盡一切換來的愛情竟如此脆弱?一闔一張眼間,已是天人永隔。她最愛的那個人,那個曾說過會陪她一生,愛她、照顧她一輩子的男人,就這樣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了,除了悲傷、除了回憶還有今後無休無止的孤寂,什麼也沒留下!
她好心痛好心痛!
今後沒有那個人的生命,如此沉重、孤獨、荒涼的生命,教她怎麼承受?
她承受不起啊!整個世界怎麼會一瞬間就天崩地裂了呢……
人們都說從那以後季家小姐便瘋了,她固執地否認自己的丈夫已死的事實,不再與任何人交流,依舊一夜連著一夜地在窗台上點燭,傻傻地盼著丈夫回來。
就這樣,半輩子的光陰便在她瘋瘋癲癲的癡等中悄然而逝,曾經風華正茂的美麗女子如今也變成了一名風燭殘年的老嫗。她用半生空等一個再也回不來的人,是否想到這場等待終也有結束的一天?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夏掬夢長長地歎了口氣,掏出鑰匙打開電子門,樓道內的感應燈自動亮起,明晃晃的樓梯恍若一條通往幽冥的路。她苦笑著搖搖頭,或許自己今天真的喝多了,不然,為什麼望著三樓的燭光,回想著關於老婦的故事,她竟會有種想哭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