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佝僂在層巒疊嶂間的葬魂山一如往夜,氤氳在白茫茫夜霧間,仿佛一個蟄伏在闌珊夜色間的斷背老者。
山上幾許燈火微亮,炊煙幾道,遠遠看去,咋像是老者在微瞑吞吐雲煙,不甘心的望著頭頂如墨蒼穹。
那是山上唯一的村子,安魂村。
葬魂山,安魂村,這樣古怪的名字在周遭山巒實屬罕見,亦使得平日裏陰森森的小村落,聽去看去,不覺間又是多了幾分猙獰可怖,黑漆漆的怕人。
尤其是那些村民的黑色石屋,竟然一個個是棺材模樣,梯田似的古怪的陳列在山腰空曠亂草間,既邪既妖。
這刻,忽有著幾聲細微爭執,自“梯田”旁邊,一個毫不起眼的孤零零的小黑屋裏傳來。
“你不願意?為什麼?”
這一聲詰問,安魂村的村民聽到的話,可並不陌生,說話的是村中的藥王徐得,憑著配藥製藥的本事加之為人溫厚,在附近幾個村落也算有著幾分聲名。
但此時此刻,聽他的語氣,明明顯顯是帶著幾分少有的慍怒。
“徐恪,你可知道,虎妞家可是有五個叔,三個伯,八個姑,六個姨,在千裏外的大氏族陰淮氏還有著數不清的舅,你,竟然還不樂意?”
小黑屋裏沒有回聲,慢慢的,卻是一聲不以為然的嘟囔:“爹,我的親爹,你要真心看著她虎背熊腰的模樣歡喜,那我徐恪也就隻能認了,勉為其難去迎她過門好了。”
“你——”徐父的聲音明顯一滯。
黑暗裏沉默了許久,忽有一聲輕噓,慢慢卻是響起了一名老者的溫和笑意,“嗬嗬,終究是個孩子。徐藥師,這宗婚事,你又何必強求?”
“老大人,孩子還小不懂事,您怎麼也會這般說呐,別人不知,您貴為陰淮氏奉藥長老,如何不知虎家三兄弟在陰淮氏的地位,怎麼,您難道——”
“當年答應你的事情,老朽怎會食言?隻是,以老朽看,你這小公子似乎並不簡單呐。老朽來到貴地也有三天了,細細看來,小公子心定早慧,起居規律,雖說難免還有著些孩子氣,但這份聰慧,卻是頗不了得了。不說他能粗略通得幾分鳥言獸語可以前去陰淮氏做名馴獸學徒,單是他這手精妙絕倫的蘿卜雕花,仿鳶展翅,如鶴問天,放在東陵府城銅雀高台,怕是要賣的千兩紋銀不差的。”
“老大人,您是說——”徐父驚奇瞪大了眼睛,“您要舉薦我兒入陰淮氏作學徒?”
老人搖頭一笑,道:“徐藥師,想必你還沒聽聞罷,最近陰淮氏已經是在上千村落下發征集令,要擇選年齡不超過十五歲的少男少女,培養出新一代的族衛,以老夫的眼光看,若是小公子能入族內學得一技之長,日後得以號令一方族落,怕是比之那虎家也是不差的。”
“隻是,老夫這裏還有幾個問題揉爛於胸,倒是想要先冒昧一問。話說今天一早,我有聽到小公子背經誦史,念著時下已然不再流傳的十八科經冊,這荒山野嶺間,不知道小公子修習經書所是為何,況其吐字清晰,發音標準,聽去可是正宗的京音,再問,這個荒山野嶺間,授他功課的又是何許人也?”
不覺間,老者的聲音慢慢凝重了起來,便是聲色間殘留的幾分笑意,也有了些意味深長。
“這個——”徐父微微遲疑,在這刹那,卻又一個少年的聲音匆匆搶先道:“父親,夜色已深,請允許孩兒先回去睡了。”
“喀嚓”一聲,門開,幾許清幽的夜光灑落在垂首而出少年清瘦的臉上,泛著些晦暗難明的苦澀滋味。
少年約莫十四五歲年紀,身著山野間的草衣,素日的勞作使得他皮膚微微黝黑,或是因為營養不良,整個身體瘦的跟小雞似的,看去不覺便讓人心生一種疼惜。
“徐恪——”少年身後,徐父不覺喚了一聲,似想起什麼,神色卻是明顯緩和起來,道:“給老大人作別,回去吧。”
叫做徐恪的少年轉身,略帶遲疑抬起頭,注視著老者溫和的目光,露出些靦腆笑容,忽又看了父親一眼,這才帶著些微微認真,他笑道:“老大人,不怕您笑話,我是準備要去千經試應考的。”
“千經試?”
屋子裏微微一靜,待得老大人回過神來,少年郎已經是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