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海郡危,向凰主求助。”
“黑山郡危,敵軍已入內陸。”
“煥召郡危,郡守守城戰死。”
“河內郡危,糧草已被燒毀。”
“韓陽郡危,敵軍兵臨城下。”
“宜光郡危,三座衛城失守。”
……
“龍魂軍被擊潰於天蒼郡,如今隻剩三萬兵馬。”
“天機營主將魏無雙被刺客刺殺於京都,請凰主下旨調查,並任命新的主將。”
“已有二十萬敵軍在神凰郡百裏外集結,神梟衛誓死保護凰主撤離。”
……
“升空的龍淵舟已有三艘被槍弩射下,請凰主立刻登艦離開,屬下將調集所有的穿雲梭護航。”
“陛下,烏月霜誓死為您守護國都神凰,必將擊潰敵軍,迎您回朝……”
……
嘈雜的聲音在凰綺舞的腦海中嗡嗡響起,她伸出手想揉一揉自己的額頭,卻被肩膀上的劇痛所驚醒。
有多久沒有那麼痛過了,好像自從宰相烏月霜服食下牽心草,以示對自己的忠心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被這樣的痛苦所席卷。
牽心草,本身並沒有治病的藥效,但是可以把主人的疼痛轉移到仆從的身上承擔,可謂是千金難求的聖品神藥。當初也正是因為烏月霜心甘情願的為自己賣命,她才會放心的把大半兵權交給這個宰相。
不過以往她醒來之時,烏月霜定會立在榻前等候,這次卻為何會不見她的蹤跡?
凰綺舞強壓下心中的詫異,轉頭掃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明眸不由自主的微微眯了起來。
——她的右肩被一枚箭矢貫穿,從還未止住的鮮血來看,應該是剛剛出現的傷口。
這世間,到底是誰敢傷她!
“喂,小子,死了沒有?”
凰綺舞緊皺的眉頭還未鬆開,便有一個戲謔的聲音突然傳入耳中。
慕楓看著倒在地上的那個瘦小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譏笑,伸腳踢了踢她的身子,“要是還沒死就起來繼續探路……”
話還沒有說完,便驟然頓在那裏,他看見眼前的小小少年猛然睜開了雙眸,眸中是烽煙血海,天下臣服。
她漆黑的瞳孔中暈散出凜然的霸氣,如神凰臨世,威壓九霄!
慕楓情不自禁的向後退了一步,才抵住那目光中含有的帝王威嚴。
少年緩緩站起了身,明眸再次睜開時已經看不出一絲波瀾,她對著慕楓啟唇輕聲問道,“你需要我做什麼?”
“探路。”慕楓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咬了咬唇,發狠似的回答道。
他剛剛竟然被一個小孩子嚇到了,真是可笑極了。
凰綺舞低頭應了一句,抬手掰斷了插在右肩的箭杆,麵上不動聲色的掃視著眼前的一切,而內心早已掀起了滔天的波瀾:
就在前一刻,她明明還在太虛宮中發號施令,而現在卻詭異的倒在肮髒的地磚上身受重傷,更可怕的是,她如今的身子分明隻有十五六歲!
難道是有人對自己施了咒語?
從剛才那個男子對自己的稱呼可以分析出來,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天璣國主的身份,那麼那個將她變成十五歲小孩的巫師,到底又存著什麼樣的目的?
她輕輕搓了搓自己的纖細的素指,抬頭將四周打量了一圈,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座墓穴的甬道,她剛才應該是被機關中的箭矢所射中,才會倒地不起,但是,等等……
凰綺舞心頭一跳,突然發覺到了一個問題。
那個男子讓自己繼續替他探路,就說明自己一定是在有意識的情況下被箭矢擊中的,而以自己的身手,縱然是憑借十五歲小孩的身子也不可能躲不過這種機關,這直接證明了這具身體在不久之前還不屬於自己,細細一想,最後的謎底已經昭然若揭:
借屍還魂?!
這樣四個大字猛然出現在她的腦海中,心髒不禁又是重重一震。
凰綺舞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意。這世間最讓人心酸的事莫過於死亡,而她卻連死前的記憶都沒有,莫名其妙的就附身到了一個小孩子身上。
對於此刻的她來說,恐怕唯一值得慶幸的事就是:雖然她被那人喚作“小子”,但實際上卻是不折不扣的一位少女。
“喂,你在愣什麼!”身後又是狠戾的一聲斥責,慕楓抬腳就想踹向那個少年的身子,但伸到半空中,卻又莫名其妙的放下了。
“對不起,我這就去。”凰綺舞謙卑的回應了一聲,沿著幽長的甬道,走到了一間墓室的門口。
她輕輕推開墓門,目光一掃,身子驟然又輕顫了一下。
這間墓室極為空曠,唯一存在的物品就是插在墓穴中央的一把長劍。
利劍長約三尺,寬逾兩寸,瑩白如素,浩渺如霜,像是攫取天邊一縷月光封存於世,刃千軍而不染一絲血跡。
神劍有靈,其名曰:
“碧落秋霜。”
凰綺舞輕歎了一聲,抬腳步入墓室,伸手拔起銳劍,橫在了胸前。
她瘦小的身子和鋒銳的利劍相配在一起,卻毫無半分不協調之感,好似這劍天生便是為她而鑄,如今一遇明主,便如金鱗化龍,鋒芒乍現。
於是她握緊了手中的長劍,蹙起的眉尖緩緩舒展開來。
“碧落秋霜”是當年烏月霜為她所打造的一把曠世神兵,取地心之火,隕星之鐵,錘煉三年方得其形,又以鑄劍者心頭血澆灌七日,養成劍魂,凡試劍鋒者,無一不折。
既然她曾經的佩劍就被放置在這個墓中,那就證明自己定然是死後還魂了,不過隻要還是身處於原先的那個世界,她便有信心找出當初的死因,奪回當年失去的一切。
“還不快把劍遞過來,難道你想私吞了不成。”慕楓看見凰綺舞又停住了腳步,心底莫名一慌,大步就向前走來。
凰綺舞緩緩轉過身,嘴角噙了一抹嘲諷的笑意,靜靜看著慕楓腳下的那塊地磚突然下陷,露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口。
在她剛剛走入這件墓室的時候便發現了這處陷阱,然後憑著“神凰遊天”步法才安全踏過。但是這個聒噪的男子既沒有高深的武功,又沒有時時防備,怎麼可能不中機關。
“咣”的一聲低響隨即響起,凰綺舞抬手一揮,一道寒光脫手而出,長劍刺穿了慕楓的衣領後釘在了地磚上,扼住了他下墜的趨勢。
“你是誰?我是誰?現在是什麼年代?天璣國怎麼樣?說!”她蹲下身握住劍柄,凝視著眼前之人的雙眸,寒聲問道。
“我是北嶺慕家的少爺慕楓,你是我在路上買下的奴隸,現在是宣明十五年,我、我不知道什麼天璣國。”慕楓顫抖著扒著陷坑的邊沿,在那雙神祇般威嚴的眸子下吐露了一切。
背景:
整個世界分為九州,共七十二郡,有四大帝國(大胤,大商,大夏、犬戎)
群雄角逐的主戰場“中原”指的是最為繁華的五州:雲州、乾州、煌州、離州、禹州。
另外四州則分別為:犬戎所占據的青州、人跡罕至的荒州、隱於海外的瀛洲和埋藏著諸神之骨的瓊州。
【雲州原為天璣國國土,包涵韓陽、煥召、河內、景川、西海、長青(京都)、黑山、天機(原名陽關)、潛龍、宜光、天蒼、神凰十二郡】
【青州包涵西蒙、東原、北鄂、南平、昆山、蒼闌(聖央)等九郡】
【乾州包涵樊川、嘉陵、韓武、河北、嘉慶、昌平、昭遠(穹蒼)、世平、安寧等十三郡】
【煌州包涵北嶺、天水、函穀等十五郡】
【離州包涵南山、卓陽等九郡】
【禹州包涵津口、魏梓等八郡】
【瀛洲包涵方丈、蓬萊、雲台三郡】
【荒州包涵嬋羽、烏孫兩郡】
大胤:國都穹蒼,占雲州、乾州兩州,位於九州西北部
大夏:國都白城,占煌州一州,位於九州中心
大商:國都南京,占離州、禹州兩州,位於九州東南部
犬戎:王都聖央,占青州一州,位於九州北方
二
“不知道天璣國……”凰綺舞輕聲喃喃了一句,眸光轉瞬變的冰涼起來,而後又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拎起他的領口冷然一笑,“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天璣國,這個墓的墓主到底是誰?”
“你說的是那個天璣國?”慕楓突然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望向凰綺舞,“你說的是那個已經滅亡了千年的天璣國?!”
滅亡了千年!
她傾盡一生所締造的帝國,竟然就這麼突然滅亡了?
絲絲縷縷的顫意迅速沿著凰綺舞的身子漫延,久違的慌亂終於襲上了心頭,她勉強壓下紛亂的心情,再次發問:“現在都有哪些國家?”
“大胤,大商,大夏和犬戎。”慕楓怯弱的垂下目光,心中卻驟然一驚:這些都是明明都是世人皆知的常識,為什麼身前的這個少年會不知道?
難道他是被鬼怪附身……再一聯想到自己正身處於墓室,一層冷汗無聲的漫上了脊背。
“慕少爺,你在哪裏?”
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呼喊聲,打斷了凰綺舞的思緒,她眯起鳳眸,打量了慕楓一番,起身抽出了長劍。
“你……”慕楓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便被刺入他喉中的劍鋒所打斷。
凰綺舞順勢將劍往後一收,這個麵露驚愕的男子便消失在了陷坑中。然後她側耳聽著遠處越來越近的呼喊聲,稍稍沉思了片刻,心中便有了決定:
雖然留在墓中可能還會遇到各種危險,但是就衝著“碧落秋霜”是在這被發現的這一點,她也不能放棄這次揭穿秘密的機會。
隨著手中神劍的輕輕顫動,一種隱約的呼喚感似乎從墓穴的深處傳來,凰綺舞不再猶豫,提著劍快步跑了過去。
“神兵離鞘,生死易變。”
漆黑的甬道盡頭終於有了光亮,她抬眸彎了彎唇角,心裏終於安定了下來。
這座墓穴是以八卦為陣,處處布滿殺機,卻唯獨藏有一道生門,直通最後的終點。
她現在所行的原本是最凶險的死門,但是陣心的神劍一旦認主,這條道路上所有的機關都會關閉,化作隱藏的生門。
她雖不知曉葬在墓中人的身份,但已料定那人一定是友非敵。
隨著凰綺舞逐漸的深入,眼前的光輝變得愈發燦爛,碧藍色的幽光像是起伏的海浪,照耀著兩側的石壁。
這種光輝,似乎隻會來自於星海流銀。
她忽然反應了過來,指尖竟莫名的有些顫抖。
在墓道的盡頭,一條寬闊的小河正在緩緩流淌,河水稍稍泛著波紋,海天色的光輝猶如錦素。於是她俯身掬起一片河水,晶瑩的水滴自她的掌心劃落,好似飛旋的星光。
“朕一生甚厭黑暗,如若身死,必將聚星海流銀為河,使亡室永晝。”
驀然有一句話從腦海中冒出,那是極為高傲的語氣,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凰睥睨清嘯。
一瞬間,隱隱的猜測的心中成形,凰綺舞咬了咬牙,起身淌過河流,緩步走入了最中心的那間墓室。
與其說那是墓室,倒不如稱其為大殿,隻是大殿的正上方沒有擺著皇座,而是陳列著一座造型精美的玉棺。
在棺木的下首位置,有一位素衣女子靜靜的倚著椅背坐著,墨發如瀑,容顏勝雪。她微抿著唇,淺淺合著的眼眸仿佛下一瞬就會睜開。
“烏月霜……”凰綺舞聽見自己輕輕的喚道,原本平靜的不帶一絲波瀾的聲音竟也染上了一屢顫意。
隻是因為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太過於幻滅,她明明身處於千年之後,怎麼可能會看見烏月霜栩栩如生的麵容。
她究竟、是人是鬼?
“凰主。”突然,輕柔的一聲低語在大殿中徐徐暈開,那雙淺闔著的眸終於緩緩睜開,露出了明澈如秋水般的清瞳,烏月霜抿了抿蒼白的嘴唇,怔怔的望著身前執劍的身影,一滴淚水從眼角粲然滑落,“我終於等到了您的回歸。”
“現在真的是千年之後,你還活著?”凰綺舞側過頭,遏製著驚濤駭浪般的驚詫,沉聲發問。
“是。”烏月霜起身半跪在地上,垂眸應道。
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凰綺舞的臉色卻越來越差,她繞過烏月霜走上高台,指著陳列在台上的玉棺寒聲問道,“那這裏麵葬著的是誰?”
烏月霜霍然抬起了頭,張了張唇,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罷了,我自己來看。”凰綺舞擺了擺手,止住了她的回答,抬腕決然的推開了棺蓋。
伴著轟然的重物落地聲,璀璨的光芒從玉棺中刹那散出,四顆夜明珠被擺在玉棺的四角,照亮了躺在棺中的女子:
三千青絲傾灑如素,素顏紅衣傲骨似凰,額間一抹朱砂渲染,豔若烈火血梅。
這赫然是當年天璣國主的遺體!
凰綺舞狠狠的咬住自己的下唇,眼中愴然蒙上了一層水霧,她伸出顫抖的手指,輕輕貼在了那屍體的臉頰。
“原來我真的已經死了。”她努力的彎了彎唇角,從口中溢出一絲輕笑。飄散開的聲音很輕很輕,仿若風一吹即散,卻又很重很重,承載了跨越千年的哀傷。
縱然心中早已有了猜測,在這一刻,胸口還是傳來了一陣絞痛。
以時間順序,整個世界的曆史被分為四部分:
諸神所統治的太古時代(九州誕生之初到約三萬年前)
神獸所統治的遠古時代(三萬年前到五千年前)
十二皇族爭霸的神話時代(五千年前到一千年前)
及輝煌時代(一千年前到今)
三
“我是怎麼死的?”良久之後,她拂手合攏了玉棺,轉身向烏月霜詢問出聲。
“您當時選擇封下了死前的記憶,屬下無權違背您的命令。”聽著凰綺舞已經恢複平靜的聲音,烏月霜垂下眸子,錯開了她的目光。
立於高台的少女雖然隻有十五六歲,但瞳中卻隱隱可見有血海翻滾,她掌心長劍斜指,沾染著血跡的身影猶如涅槃的神凰,振翼欲要蒞臨九霄。
她的皇,永遠都是這般高傲絕美。
“為了等我,你又付出了什麼?”凰綺舞握緊了手中的劍鋒,胸腔似要被怒氣炸裂,望著跪在台下的人影,再次沉聲問道。
“幽冥草。”烏月霜低斂雙眸,輕聲回答。她勾起的唇角含了一抹苦澀,語氣中藏不住淡淡的自卑。
凰綺舞的瞳孔隨之猛然一縮,身子又震了震,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的戾氣越來越濃。
幽冥草是生長於黃泉的引魂之草,由遊魂之淚凝成,與彼岸花齊名,世間亦有“彼岸花開,幽冥草枯”的傳言。
彼岸花可將亡者之魂引入輪回,幽冥草則能使生者之魂越出輪回。
但縱然幽冥草可使人長生,世間也鮮有人去服食,一是因為它難以尋覓,二則是因為使用者從此會變得不人不鬼,血脈斷絕,再無子嗣。
在千年前的神話時代,眾生以十二皇族的血脈繼承者為尊。烏月霜上承三足金烏的皇族血脈,卻因為她而落得這般下場,她怎能不痛!怎能不怒!
“凰主。”似是看出了凰綺舞心中所想,烏月霜俯身叩在了地上,鄭重的說道,“臣等甘心為您赴死,天璣國官員五十七人,及龍魂軍、天機營、神梟衛三萬殘部,皆自戕於此,封棺化作陰屍,隻為助您再圖皇權霸業,天下大同!”
隨著她一語落下,環繞著大殿的星海流銀之河驟然掀起了滔天波浪,無數點星光從河水中飄散而出,凝成一隊隊帶甲執兵的武士,軍容嚴整的佇立於殿外。
原本空曠的大殿則被兩排陰靈所占,左側眾人束發、著官服,烏月霜起身居於首位。右側眾人披凱、持銳劍,與殿外的三軍遙遙相對。
“臣等願助吾皇再圖皇權霸業、天下大同!”
眾人同時跪地,整齊劃一的朝拜聲平地響起,徹如洪鍾,越過千年的歲月扶搖而至。
緊隨其後的是三軍的吼聲,將士們血色的兵刃直指蒼天,神情肅穆,一字一句盡是至死不渝的忠誠:
“皇權霸業!”
“天下大同!”
“皇權霸業!”
“天下大同!”
……
千年前深藏的血火之師,終等到帝皇的歸來,如今隻待她披堅執銳,率領他們再度征伐天下。
凰綺舞抿了抿唇,凝視著殿下的眾人,身影不由自主的輕顫起來。
這殿上的陰靈有傳自前朝的老臣,亦有她一手提拔的勇將,她曾率領他們分田地於庶民,禦強敵於國門之外。
淚眼模糊間,她似乎回想起了當年登基時所發生的一切:
十七歲的少女帶兵掃平兵亂,浴血走上大殿,望著殿下群臣,沉聲低語:
“朕隻願我天璣之民,老有所終,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朕隻願千裏沃土之內,再無戰亂,百丈雄關之下,再無暴棄之枯骨。”
“朕隻願天下俊傑,不論出身,皆能居其所位,盡其所能,立誌為民。”
“朕隻願舉國上下,能君臣合力,萬民同心,締造大同!”
她著皇冠,披鳳袍,俯身三拜,以蒼天後土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