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枯蒼老的手中端著一盞精致的青花瓷碗,手雖蒼老且血管突兀,卻並無一絲粗糙的痕跡,光滑剔透的碗麵與這雙如枯枝般的老手對比鮮明,碗中也是一隻手,不過烹煮過後已見不到他本來的麵目,無法看清碗中手曾經屬於一個什麼樣的主人。端碗人走出廚房疾步前行,生怕碗中湯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不再溫熱,也可能是想快些到達目的地好放下這燙手的湯碗。湯麵平穩,一絲湯滴不見灑落。
端碗人推開厚實的木門,吱呀呀的聲音在抗議著自己已很久沒有得到過油的滋潤了。跨過高高的門檻,走入晦暗陰森的廳堂,轉個彎,來到一間光照充足的房間,幾案上擺滿了一層層新鮮又厚重的公文書信。案前端坐著一位須發黑亮,麵皮白淨且帶著深深紋路的中年人,官袍上的貔貅嚎叫著此人顯赫的身份,青紫的眼圈死死盯著手中的塘報。
“老爺,喝些湯水吃些肉,眼看著就正午了。”端碗人輕言細語生怕嚇到這位麵色凝重的官員。
“老榮啊,放下碗。”作為大戶人家的下人,名字總是逃不脫榮、寶、祿、福這幾個字,老榮剛得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抱怨過這些讀書人為什麼給下人起名字時候從不走點心,在經子典籍裏找幾個好字。
“剛剛的塘報上說,丘山將軍提攜九千兵馬解京城之圍了,這尚東縣城,看來是難有解圍的援兵了。”老爺平靜又隱約帶有一絲興奮的訴說也不妄圖在下人這裏得到什麼有用的建議。
“老爺所做的是可以名留青史的大事,管他有無援兵,這全城百姓定會隨老爺名留萬世。”下人跟隨老爺幾十年,也耳濡目染聽說過不少有關忠義殉節的傳說故事,並深以為然。
“這味道一聞便知是‘饒把火’”對著麵前的碗,扇動鼻翼,老爺露出一臉的鄙夷與嫌棄。“自從砍了知縣以後,我就沒吃到過好肉。整天都是這又老有柴的肉,總覺肉進腹中,隨著我的胃不停翻滾,難以消化,有三四天沒好好痛快的排便了。”
“大人,咱們就將就點吧,大人好歹有口肉,小的近十日隻能喝骨頭湯,餓的我兩眼昏花,手腳遲鈍”雖是下人,也難以忍受大人的無端抱怨“今日我照鏡子,隻看見我的臉胖了一圈了。”
“唉,說的是,咱們再扛著幾日,便可毅然殉節了,將來我輩也可以像關公一樣,在全國各地建起祠堂,每家每戶都為我供奉香火,老榮,你也別難過,我也在奏折裏提到了你對國家的忠心與伴我一起殉節的決心了。將來我的神位立在當中,你便是我的周倉,賈師爺便是我的關興,你二位將隨我一道位列仙班。”大人原本冰冷平靜的臉上難掩的興奮“快去把賈師爺叫來,我與他再行商議守城對策。”
老榮快步退出書房,未過多久,賈師爺疾步走來,步子雖疾,但也有些趔趄不穩。
“參加尚書大人。”賈師爺作勢要拜,奈何身體虛弱,直接撲倒在地上。
尚書端著湯碗,喂給師爺幾口肉湯,師爺才算回過魂。尚書抱著師爺胳膊,扶著他坐在了木椅上,好在木椅有靠背,不然師爺又該倒地了。
“賈師爺,城裏還有多少守城將士,還有多少糧食。”
“稟大人,算上七日前抽調的百姓,共有五千八百六十七人,守城將士2341人,戰死351人。兒童455人,婦女712人,不能參與守城工作與後勤工作的老弱病殘16人,也就是我們的糧食。”
“嗯,一定要嚴控食物安全問題,有瘟病的切記不要吃食,這16個還能堅持4天,之後可以吃‘呼骨爛’。一日八隻,可體弱的來。”尚書捋著自己的胡須“婦女雖味兒美,但不可輕動,起碼還能做做飯補補衣,體格健壯的還可以一同守城。”
“先把這碗肉吃了,然後跟我一同去城上看看城防。”
半柱香還沒有燃盡,師爺便把那隻幹枯的手連皮帶筋都吞進了肚子,瓷碗上掛著的湯汁都被舔的幹幹淨淨,慘白的骨頭,師爺也舍不得扔掉,一半小心翼翼的揣進了自己袖口裏麵的口袋,一部分又靜靜的躺回了瓷碗。吃了肉食底氣足了,隨著尚書走向城頭。
烈日當空,鞭笞大地上的一切,陽光明媚,照不暖人們淒寒的心,是好天氣,卻又是一個十足的壞天氣。接近暑期的陽光讓大部分城頭上的士兵打不起精神,躲在陰涼處目光呆滯的仿佛看到了未來的景象,幹涸的大地,是攻城‘巨輪’最好的通道。沿著這條通道,運行起來的戰爭機器可以把道路上的一切碾的粉碎。
遠方天空碧藍,幾朵白雲織在湛藍的綢緞上。如果沒有猝然發生的戰爭,尚書可能現在會坐在自家宅院前,手捧茶壺,躺在搖椅上,扇著蒲扇曬著太陽,呼吸著宅院前田地裏的泥土與稻米香,閉上眼聽著田裏青蛙呱呱的叫聲也會感覺悅耳。
遠方戰馬嘶鳴聲,腳下的血腥味夾雜屎臭味把戶部尚書遠行的思緒強行拉回了城牆。僅有的北城門對麵便是蔓延到天際的蠻兵營帳,營裏的炊煙把近處的藍天強行遮住半麵,炊煙夾雜的肉香無時無刻的不在挑逗著城中百姓的味蕾與守城的信心。
“大人。。。大人。”說了半天的師爺,見尚書沒有反應,便叫了幾聲。
“嗯?再彙報一遍。”緩過神來的尚書並未有一絲尷尬。
“城牆上還有熱油78桶,滾木56,巨石267塊。碎石344筐,今早有三人傷重不治。尚東縣城,三麵環山,守住朝北的正門,便城中無憂。”師爺小聲對著尚書耳語。
“諸位將士,我輩均世受皇恩,身為一屆書生,我一直深感慚愧,不能提刀為國家開疆拓土,不能守衛邊疆,隻能在朝廷之中,努力工作以報國家浩蕩恩典,今日學生我有幸與英雄們一起為天子守國門,我們定將留名後世,為世代傳頌,曾經在崖山,十萬百姓隨當時的皇上死節,可歌可泣,每讀書到此處,我都要為當時百姓的抉擇感動落淚,腦海中也時刻浮現這十萬百姓手挽手肩並肩,滿麵堅毅的走向大海的情景。正是因為這種寧折不彎的性格撐起了我們民族的脊梁,寧為我族鬼不為外族人的精神氣節,也深深震撼著侵略者,侵略者的施舍都是臭不可聞的屎。崖山先民們的光輝一直照耀著我前行的方向。我輩今日處境比之崖山先民還是要好的,我們家國尚在,拖住敵人越久,皇上便有更多的時間調遣兵馬支援尚東城。想想我們的家鄉,想想我們家鄉的妻兒,不說大道理,就為了我們的家人不被蠻族欺淩,我們的家園不被蠻族破壞,我們也要死守此處。”尚書大人扯著脖子呐喊,麵色通紅,青筋從臉上一直蔓延到脖頸,這是尚書大人最近的日常工作,通過一次次有力的演講鼓起守城兵將的勇氣。一次比一次嘶啞。統籌調度不如師爺,軍隊管理不如部隊長官,尚書能做的便是給予大家精神上的鼓勵了。
“唉,三麵環山,三麵環山。守也易,出也難。若不是這三麵環山的地形,城中如今怎會無糧,蠻兵們也是走運,趕巧尚東城運糧時節,截了我們的運糧隊。不曉得這在山間硬生生鑿出的縣城是如何產生的,小時候在這裏還不覺,本部初次進京趕考,繞出這山溝,足足走了兩三日,左拐右拐,到京城的路足足多了十幾日。明明翻過南邊的山就是京城了,但就是翻不過去。山壁鑿的直上直下,就連攀爬的機會都沒有。”尚書麵色憂戚,一邊回憶著自己曾經在這座城裏的點點滴滴,一邊回想著曾經走出去的路。“可能我們真的沒生路了,頭腦裏麵不停的回想過去,祖父曾經給我講過故事的那棵古樹,父親砌起來的井台,一眼掃到,我就感覺再次回到了孩提時代,不隻是當時的場景,就連當時鼻腔裏麵的味道都那麼真實。”
“尚書大人,不必哀傷,大人的忠義定將感天動地,英武殿諸位神靈必會降臨助大人殺退蠻族。”搭話的是尚東縣裏的最高武官林營長,掌管尚字營幾千兵馬,武官的精氣神不錯,畢竟守城玩命還是要靠將士,飲食上絕對管的夠足,林武官這番話真就是客套話,他自己都不信什麼天神下凡,他一直覺得戰死沙場的英武宮戰士死後靈魂會到英武殿完全是欺騙傻子的言語。心裏還有一句實話,但是卻不能說出口,實話就是投降有可能會活命,無論是當官的當兵的還是老百姓,死戰的結果可能就是全都死,武將永遠不會用諸子百家的道德來要求自己,要不是這個死了爹的尚書,自己早跑沒影了,上一個說開城投降的尚東縣縣令已經被做成了粒粒皆辛苦的盤中餐了,不愧是朝廷二品大員,戶部尚書,翰林院學士,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即使回家守孝也不忘報效國家,林營長心裏抱怨,當然嘴上不會觸這個黴頭。
“小說裏麵每到此時,便總會有武功高深莫測的俠客,解救城中百姓於水火之中,為何我們的俠客還不來。襄陽城的郭靖楊過呢?”尚書此語一出,著實驚壞了師爺跟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