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夕,受秦主任指派,喬敬生獨自一人前往sh去調取一份書麵證據。秦主任這次交給喬敬生的任務,首先是鑒別一下當事方所提供的書麵材料的真實性、合法性、有效性與完整性,然後,再將經過篩選後的書麵材料各複印一套帶回來,以供秦主任參考。上午出發,下午抵達,連夜把所需材料拿到手後,第二天上午,喬敬生遂前往sh虹橋火車站,準備乘車返回bj。
提前半個鍾頭來到sh虹橋火車站,穿過站前廣場,剛行至候車大廳附近,喬敬生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敬生哥——”的呐喊聲。自從十幾年前離開自己的姥爺、姥姥那裏之後,喬敬生便再也沒有聽見過有誰用如此親切的稱謂來稱呼自己了。於是乎,咋一聞此既陌生、又熟悉的呐喊聲,喬敬生禁不住先是愣了一下,大腦馬上閃過一絲猜念:難道是他!如此這般一想,喬敬生的心髒竟隨之激動地“砰砰”直跳。
不過,由於考慮到這次是自己第一次單獨外出執行如此重要的工作任務,生怕途中莫發生什麼節外生枝之事;再則,想到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周圍這麼多的旅客,對方所喊的那個人未必一定就是自己;當然,關鍵還是不希望看到喊人者,就是自己所猜測的那個人、更不想與之相認,所以說,明明聽見了喊聲,喬敬生卻有意佯裝沒聽見;緊張得甚至連頭也沒回一下,隻管加快腳步,快速向候車大廳的入口處走去,試圖擺脫對方的視線。
喬敬生越是這樣,對方便越是在後麵喊得緊。見連喊數聲都不見喬敬生有任何反應,對方隨即便從後麵追了過來。興許是因為懷疑自己莫非真的是認錯了人,待追至喬敬生的身後,對方一邊伸手輕輕地拉了一下喬敬生的右臂;一邊放低了聲調,改用試探性的口吻問了一聲道:“您是敬生哥吧?!”麵對如此情形,喬敬生再也沒法兒躲避了,隻好停下腳步,並強裝鎮定地扭頭去回看對方。
值此一看,喬敬生發現喊人者,果然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表弟——郝敬天。隻是十幾年不曾相見,郝敬天早已由當初的那個十來歲大小的幼稚蒙童,變成了一個高大、英俊、帥氣的大小夥兒了。發現喬敬生終於認出了自己,郝敬天竟興奮地一下子張開雙臂,準備上前與喬敬生來個熱情擁抱。平心而論,喬敬生對自己的表弟郝敬天一點兒也不排斥、甚至於還可以說是非常之喜歡。
想當年,喬敬生和郝敬天一起住在自己的姥姥、姥爺那裏。閑暇之餘,小哥兒倆一塊兒到草地裏去逮蛐蛐、捉螞蟻;夏天,小哥兒倆時常背著大人,與其它小朋友一道兒偷偷地跑到長江裏去遊泳;冬天,小哥兒倆總是鑽進一個被窩兒裏睡覺,每天似乎都有說不完的廢話;幹不完的操蛋事兒。記得有一次摸底考試,郝敬天的考試成績極不理想,落了個全班倒數第二名。由於害怕受到自己父母的責備,郝敬天把成績單帶回來之後,遲遲不敢拿給自己的父母看。為了幫助郝敬天免遭皮肉之苦,喬敬生便壯起膽子,刻意模仿大人的筆跡,在郝敬天的成績單上潦草地簽上了郝敬天父親的名字,替郝敬天掩蓋了此事。不過,此一時,彼一時。興許是由於當年那段不愉快的經曆,在喬敬生的記憶中烙下了太過於深刻的苦澀印記,於是乎,麵對郝敬天的熱情,喬敬生一時還真的難以適應、也本能地不願接受。
郝敬天似乎已經察覺到了喬敬生的矜持、或者說是冷淡,張開雙臂衝動地試了幾試,發現喬敬生始終將左手插在褲兜裏、以左胳臂肘護著挎包;右手半曲半伸地垂在身前;麵帶微笑地站在那裏,用一種十分平靜的目光看著自己,根本沒有要與自己擁抱之意,最後隻好尷尬地選擇了放棄。這麼多年不曾相見;當初還曾經發生過齷齪,如今在這種場合猝然相遇,郝敬天的心裏其實也感到有些不太自在。
喬敬生畢竟比郝敬天大兩歲;又工作了這幾年,在處理人情世故方麵,多少還是要比郝敬天成熟一點兒。見郝敬天站在自己的麵前,臉頰漲得通紅,激動得一時不知說啥才是,喬敬生便率先打破僵局,盡量用一種平常的口吻,詢問郝敬天到這裏是幹啥來的?得知郝敬天目前正在sh的一所大學讀研究生,這次與其幾個男同學一起到火車站來,是來接其導師的,喬敬生隨即便把自己此行的目的,也一言帶過地說給郝敬天聽。由於急於想擺脫郝敬天的糾纏,雖然隻是寥寥數語,喬敬生卻感覺說得似乎非常漫長而無趣,於是,話剛說完,不等郝敬天開口,喬敬生便言不由衷地告訴郝敬天,說是郝敬天還要接人;自己乘坐的列車也馬上就要開了,讓郝敬天趕緊到出站口去,千萬莫把接人的事情給耽誤了。
郝敬天此時仍舊還處在激動之中,見喬敬生這就要走,有心挽留,一時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情急之下,郝敬天便隻好問喬敬生有沒有名片?。名片是有的,就在喬敬生的衣兜裏裝著,但是,為了避免與郝敬天產生更多的瓜葛,麵對郝敬天的熱情詢問,喬敬生便推說自己在單位裏隻是一個小兵,沒有這種東西。見索要無果,郝敬天隻好隨即改口向喬敬生索要手機號。
當今社會,手機幾乎是每個成年人的必備之物,喬敬生不可能蠢至說自己連手機也沒有,但是,把自己的聯係方式留給郝敬天,又非喬敬生之所願;想立馬掉頭走人,似乎又太不合乎情理。麵對郝敬天一臉燦爛的笑容和充滿著期待的眼神,猶豫再三,喬敬生最終還是未能守住自己的底線,隻好把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並按照郝敬天所報出的手機號,給郝敬天撥打了過去。郝敬天做事特別認真、過細,在接到喬敬生撥打過來的電話後,為了預防萬一,還又特意給喬敬生回撥了一個過去。待確定無誤後,郝敬天這才算是真正安下心來。
自從被調去擔任秦主任的特別助理之後,每逢星期天或節假日,隻要沒有其它工作安排,喬敬生都會到辦公室裏去翻閱往期的卷宗案例,借以從中學習、揣摩打官司的技巧,為自己將來的獨立執業做準備。元月二號下午,喬敬生正獨自坐在辦公室裏看得津津有味之時,聽見手機鈴聲響起,待伸手把手機從辦公桌上拿起來一看,發現又是郝敬天打來的。
遠在上次遇見郝敬天之時起,喬敬生便希望郝敬天最好能夠把此事忘掉、甚至是忘掉得越徹底越好。去年十二月三十一號的晚上,剛從sh回到bj,發現郝敬天給自己打電話,喬敬生便有意沒接;直至郝敬天連續撥打到第三遍時,看著手機在自己的手裏響個不停,喬敬生在歎了口氣後,方才極不情願地滑動了手機的接聽鍵。喬敬生這樣做的目的,就是想用這種方式讓郝敬天知難而退,以後盡量不要再給自己打電話了。於是,這次見郝敬天又把電話打了過來,喬敬生遂如法炮製,又遲遲不肯接聽。隻不過,喬敬生這次做得更絕,一直等到郝敬天打來第五個電話時方才接聽。
喬敬生原以為郝敬天莫又跟上次那樣,隻是簡單地跟自己說上兩句便算了。豈料,等電話一接通,隻聽見郝敬天稱呼了喬敬生一聲之後,隨即便告訴喬敬生道:“姥姥要跟你說話。”自從把自己的手機號說給郝敬天的那一刻起,喬敬生心裏便已明白,這一天恐怕遲早都會來到,但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於是乎,郝敬天的話音剛落,吃驚、惶恐、抗拒、不悅、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等情緒,頓時竟自一股腦兒地湧上了喬敬生的心頭,喬敬生被刺激得一下子便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與同齡人相比,郝敬天看似要單純許多,實則卻極有主見,深知喬敬生的出現,對於整個家族而言將意味著什麼。那天在送別喬敬生之後,郝敬天並沒有立即將此事張揚出去。直至當天晚上放假回到家中,與自己的父母一起吃罷晚飯,趁自己的父親到廚房去洗碗之機,郝敬天趕緊挨著自己的母親坐了下來,讓自己的母親猜一猜,自己當天遇見誰了?
在自己的母親麵前,郝敬天常常表現得像個小孩兒似的,有話不喜歡明說,老是喜歡先讓自己的母親在那裏猜,郝敬天的母親早就讓郝敬天的這一套給弄煩了。此時,郝敬天的母親正坐在沙發上,一邊織毛衣、一邊看電視。見郝敬天又把這套給搬了出來,郝敬天的母親氣得瞥了郝敬天一眼之後,隨即便又把目光挪回到了電視屏幕上。發現自己的母親不吃自己這套,郝敬天隻好停止了賣關子,遂把自己的手機遞到自己的母親麵前,讓自己的母親直接看。
誠如郝敬天所猜想的那樣,郝敬天的母親待看清楚手機屏幕上所顯示的姓名後,吃驚得眼睛一下子便瞪圓了。見自己的母親詢問電話號碼是咋來的?郝敬天隨即便把自己當天上午如何遇見喬敬生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說給自己的母親聽。郝敬天說的時候,郝敬天的母親便在一旁悉心地聽著。等郝敬天說罷,過了好一會兒,郝敬天的母親終於停下了手裏的活兒,讓郝敬天當著自己的麵給喬敬生撥打一個電話。
郝敬天的母親讓郝敬天給喬敬生打電話的目的,其實就是想核實一下郝敬天說的是不是真的。見郝敬天問給喬敬生打電話幹啥?郝敬天的母親便沒好氣地回答道:“問那麼多幹啥?讓你打、就打。”說罷,見郝敬天又問給喬敬生打電話該說點兒啥?郝敬天的母親略加思索,然後,便告訴郝敬天,就說祝喬敬生“元旦快樂”。有了自己母親的從旁支招,郝敬天隨即便按照自己母親的意思,使用手機上的免提功能,與喬敬生進行了第一次通話。為了能夠聽清楚郝敬天與喬敬生之間的通話內容,在郝敬天準備給喬敬生打電話之前,郝敬天的母親特意將電視機的聲音調至靜音狀態。等郝敬天開始跟喬敬生通話的時候,郝敬天的母親便與郝敬天靠得近近的,仔細傾聽著小哥兒倆的對話。
當天晚上,喬敬生總共就隻跟郝敬天說了兩句話,第一句說的是:“也祝你元旦快樂!”緊接著第二句便是:“我現在正在忙,今天就說到這裏好吧!”雖然僅此兩句,郝敬天的母親卻已然聽了出來,喬敬生童音已改,然聲紋未變;咋聽之下,尤其像其已然亡故的父親當年說話時的聲音。等郝敬天與喬敬生之間的通話結束後,郝敬天的母親隨即便告訴郝敬天,讓其暫時不要跟其姥姥、姥爺談及此事,等自己想清楚了之後,再說不遲。
郝敬天的母親這樣說,自然有其自己的考慮。郝敬天的母親畢竟已有十多年都不曾見過喬敬生了,並且,在此期間也未曾從他人那裏了解到有關喬敬生的任何信息。現如今,也隻是從郝敬天的口中得知,聽喬敬生說其自己在bj從事律師工作。對於喬敬生的這一說法,既不知其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更不知其在那裏混得咋樣兒。萬一喬敬生這些年混得不咋地,其莫再把自己的種種不順全都歸咎到這邊人的身上。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不把喬敬生找回來還則罷了,將來一旦好心將其給找回來,到時候弄得不僅不能讓一家人開心;反而是給一家人找回來了一個麻煩。在郝敬天的母親看來,無論男孩兒、女孩兒,不怕其沒有成就;就怕其怨天尤人、自暴自棄,麵對生活的壓力和困難,一旦精神垮了,自甘墮落,整兒人便再也沒救了。
另外,從喬敬生跟郝敬天通話時的語氣上來看,郝敬天的母親也已經隱約感覺到喬敬生似乎有些不太願意跟郝敬天說話。喬敬生的這種反應,要麼說明其性格真的變得有些古怪,難以與人溝通、相處;要麼說明其真的不想再與這邊的人有所接觸了。喬敬生又經曆了那麼多的人生波折,以上兩種情況都可能存在、甚或是兼而有之。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郝敬天的母親便問郝敬天,說是郝敬天上午遇到喬敬生時,喬敬生表現得是不是不熱情。
郝敬天自幼便與喬敬生一塊兒玩耍,小哥兒倆的感情一直都好得不得了。當時,無論是有啥好吃的、好玩兒的,喬敬生都讓著郝敬天;如果遇到有誰欺負郝敬天,喬敬生也總是出麵相護。這些年,郝敬天嘴上雖然沒說,心裏其實一直都在想念著喬敬生。眼下,見自己的母親突然向自己提出這樣一個問題,郝敬天既不想承認、也不想否認,遂脫口而出道:“哎呀!男人與男人之間能有好熱情呢!”一聽郝敬天這話,郝敬天的母親便愈發斷定自己的猜測沒錯。由於始終拿不定主意,到底該不該把發現喬敬生之事說給喬敬生的姥姥、姥爺知道,當晚臨睡覺前,郝敬天的母親遂將此事說與郝敬天的父親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