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尖輕點，突地指向那妙齡少女餘靈衣麵門。餘靈衣一聲尖叫，忙揮劍隔擋，嘴裏哼道:“三師兄，怎地說打便打？“雖是微哼，但聲音著實空靈，就如幽穀清泉，聽之悅耳，聞之也香，這香是她那幽香。
她匆忙揮劍，已是略顯狼狽，見三師兄陸離長劍輕點之時，不等招式使老，順著輕點餘勢直往下墜，忽地在半空劃過一招橫劍術。這橫劍是自左往右往餘靈衣白皙如雪的脖頸劃過。餘靈衣身軀後仰，手裏長劍便豎將起來，自是擋住這橫劍。其實她後仰之時，左腳便踢了出去。陸離笑道:“小師妹，小心了。
“他“小“字才一出口，便如周身無力，長劍墜了下去。那“心“字喊出，長劍就如有了氣力，斜斜撩向餘靈衣左腳。旁觀者若是見了，便搖頭歎道:“這小娘子怎地將左腳送入小官人劍招裏呢？“餘靈衣大驚之下，粉臉唰白。
見左腳便如送入師兄劍招裏，連提劍力氣也沒了，當啷一聲，長劍脫手，落在地上。陸離長劍劍尖將觸到餘靈衣靴底時，又斜墜下來，這一墜是“了“字喊將出來。其實他這連環三劍是一氣嗬成，不等餘靈衣有喘氣之機，這才逼迫餘靈衣撤劍。他輕笑道:“小師妹，若是與人對敵，臨陣丟劍，那豈不是束手待斃了？“
餘靈衣喘了會氣，粉臉嫩紅，哼道:“那你斃我好了？省得丟人。“她往陸離劍劍尖送去，一副視死如歸之勢。陸離驚道:“小師妹，這……玩笑可大了。“急忙換了劍招，心道:“她這烈性還是大，師娘怎地不管教一番？“他哪裏知道師娘餘夫人已管教十多年了，但這小師妹還是剛烈，全無女孩子賢惠。那日餘夫人歎道:“你這脾氣若是不改，將來怎地嫁人？“餘靈衣哼道:“便不嫁人好了，留在青鸞峰做個女俠，像媽媽這樣，豈不很好？“餘夫人板著臉道:“胡鬧，咱蜀山最是講究陰陽，是道宗正統，你若不嫁，這陰陽豈不是沒了？“
餘靈衣奇道:“那醫宗紅萼姊姊怎地不嫁？“餘夫人一怔，歎道:“曲師侄是藥王傳人，醫宗三脈，藥王一脈是從唐時藥仙孫思邈先生傳至今日。曲師侄這一脈是唯一傳人，她若是嫁了，藥王一脈就斷了。“餘靈衣奇道:“呀，那紅萼姊姊好生可憐。“餘夫人橫她一眼，道:“據昨日儒宗弟子前來拜見掌門，言及曾往醫宗一探，曲師侄已授了三個徒弟了。“餘靈衣拍手笑道:“這下紅萼姊姊就不孤單了。“餘夫人歎道:“諸子百家裏，就屬道宗蜀山青鸞峰餘女俠最是氣人，說也不是，打也不是。“餘靈衣笑道:“媽媽，我這脾氣跟爹爹豈不是一樣了？“
餘夫人哼道:“倒是一般倔，跟個牛皮劍似的，不過你爹爹……他有傲骨……“話音未落，歎了口氣，續道:“這次你爹爹前往合州，但願無事。“餘靈衣拉著餘夫人衣袖道:“媽，爹爹是青鸞峰首座，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大俠，怎能有事？您切寬心，我去送飯給三師兄了。“餘夫人眼圈一紅，歎道:“你三師兄在思量崖也數月了，他若不悔改，便一輩子下不了思量崖。“
餘靈衣大驚，奇道:“媽，那我若是見三師兄，豈不是日日往思量崖？“餘夫人歎道:“思量崖便是告誡弟子，凡事須先想想，切莫魯莽。他這次闖下大禍，不被逐出山門已是萬幸。他雖是行俠仗義，但是太張揚了些，竟跑到成都府裏了。“見女兒麵有難色，歎道:“去吧，陪你三師兄練練劍招，也省得他懶了。“餘靈衣答應一聲，便順手關上屋門。
陸離這一撤劍，轉身往崖邊地上刺去。餘靈衣見他劍招快捷，便如旋風一般，嗤嗤往地上劃落，似是寫字。她好奇心起，湊將過去，見是四個大字，不過劍跡略瘦，字體勁道有餘。陸離見餘靈衣凝神細看，笑道:“小師妹，這四個字可識得麼？“餘靈衣哼道:“師兄倒考究起我來了。“她又看了一遍，奇道:“莫非是‘俠之大者’？“陸離笑道:“不錯，正是俠之大者，但這劍法卻是瘦金體劍。“
見陸離還往下說，餘靈衣止住道:“慢著，這奴知道。這瘦金體是靖康之變時，被金人擄走的趙官家徽宗所創，不過這瘦金體是一書法，三師兄怎地稱之為劍？“陸離笑道:“天下武學，本就混雜。譬如這瘦金體，若是用判官筆，便是筆法。若是用劍，就是劍法。“餘靈衣歎道:“爹爹說，靖康之變，是咱漢人恥辱，爹爹說江湖豪傑當以天下為己任，掃韃擄，誅妖邪。“
她一雙美目忽地黯然，轉頭道:“三師兄，爹爹為何將你困入思量崖？“陸離一怔，長劍回鞘，見日頭西斜，漸漸殷紅，便如當日那一灘鮮血，歎道:“也許……也許是某做錯了事。“餘靈衣道:“你也說了是也許，便是沒做錯了。“陸離轉身看著餘靈衣，正色道:“小師妹，你不懂。“
餘靈衣奇道:“奴怎麼不懂？你還當奴是小孩子麼？“陸離道:“其實某應早些回山，不應往成都府吃酒，隻是……隻是那蒙古人眼神，某始終忘不了。那時某便如一頭野獸，就像咱蜀山後山那些野獸，殺紅了眼。某當時已麻木了，心想:‘某這是俠麼？是行俠仗義麼？他們不過調戲一位小娘子，某便痛下殺手，難道……這便是俠？’其實那數名蒙古人是往合州送糧草的，某正回蜀山，見那為首蒙古人懷裏抱著個小娘子，看衣裳似是川人裝束。那小娘子滿臉淚痕，簌簌直落。某念及師父曾言: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驅逐韃擄，還某中原。某義憤填膺，仗劍刺去，那數劍正是用了適才與小師妹那劍招。“
餘靈衣驚道:“怪不得呢，奴險些忘了。“她頗為驚訝。陸離一怔，見她便如釘在地上，宛如玉像，奇道:“怎麼了？“餘靈衣哼道:“虧你還瞞奴呢，那數招應是爹爹得意劍法。“陸離笑道:“那好，某便再考考你，師父最得意劍法是甚麼？“餘靈衣哼道:“滿江紅劍麼？“
陸離搖頭道:“滿江紅劍是從嶽相公’滿江紅’一詞化出來的，尤其那句‘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更是師父這滿江紅劍法裏最厲害招式，一十四字一氣嗬成，一剛一柔，宛如一體，將敵者周身穴道盡數封閉。可這卻不是師父最得意劍法。“餘靈衣奇道:“莫不是秋水劍？“
陸離道:“秋水劍是蜀山起手劍，依托’莊子’一書裏’秋水篇’之意，融入劍招。蜀山六脈弟子盡皆練過，豈能是師父得意之劍？“餘靈衣哼道:“胡言，我便沒練過。“陸離笑道:“師娘是女中豪傑，豈能讓小師妹跟我們這些粗漢子練劍，那玄女劍沒練過麼？“餘靈衣道:“玄女劍是媽從’黃帝問玄女兵法’裏演練的，是媽最得意劍法，卻並非爹爹的。“
陸離笑道:“是，某也沒說是師父的。“餘靈衣哼道:“沒說便沒說，打甚麼緊。“她氣鼓鼓的，往思量崖邊一處石頭上一坐，也不嫌髒。餘光瞥見自家從青鸞峰帶過來那竹籃，也奪將過來，哼道:“也不給你吃了。“她別著臉見天上掠過一隻孤雁。那孤雁被日頭斜暉一照，便如泣血一般。
陸離見小師妹生氣，心道:“她這是惱我不告訴她師父最得意劍法。“轉念又想:“是了，我哄哄她便是。“當即長劍抖個劍花，腳下一個趔趄，大叫一聲，往劍尖插去。餘靈衣聽到陸離大叫，轉頭一看，驚道:“三師兄，小心。“她大驚失色，怔怔站著，眼見陸離被長劍穿體而過，竟無能為力。山風驟起，卷著崖邊一些碎石，滾入思量崖下。餘靈衣驚道:“三師兄。“奔將過去，見那長劍被山風吹著一顫一顫。隻聽得陸離斷斷續續，道:“小……小師妹……，某……某……是不……成……成……成……“他氣若遊絲，那‘成’字之後，就接不上去了。他掙紮一會，也沒起來。餘靈衣眼圈一紅，泣道:“三師兄，我不生你氣了。“她想翻過三師兄身子，便將長劍拔了出來。見那長劍上並無血跡，原來堪堪從陸離腋窩穿過，他用手臂夾著長劍，這才使長劍不倒。
餘靈衣怒道:“你死便死了，又來誑奴。“長劍一抖，一招“白虹貫日“，便如一道白虹直往陸離臀部刺去，但念及這般著實不雅，又半空劃個弧線，往陸離脊背刺去。幸虧餘靈衣刺向陸離脊背，若不然陸離便會如一招“屁股向後惡狗吃屎“式直往前竄了。陸離一覺背後風聲驟起，竟隱隱有破空之聲。他一個打滾，往崖邊滾去。誰知那思量崖是個陡坡，直往下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