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使女們白天裏各自跟著主子伺候著,唯有晚間睡覺時,才同處一室,睡一宿覺,第二天早上,又各自回到主子那裏去了,周而複始。當夜幕降臨時,她們收拾疲憊的身心,來到屬於她們自己的空間裏,尋找那在白天裏失落的自我。
也許是她們珍視這短暫的但屬於她們自己的時間的緣故,她們並不急於睡覺。仆婢室裏,一支半截蠟燭發出昏暗的光,燭撚歪倒在一邊,蠟油順著燭撚歪倒的方向流淌,燭根一側結了一層厚厚的蠟油。她們交談著,溫暖著彼此的心靈,努力地在“同類”中尋找心靈慰藉。
睡在裏麵兩張床上的是伺候大太太的四十歲光景的阿強嫂和照顧老爺起居的小琴姑娘,對麵是一張能睡四五個人的大通鋪,上麵睡著二姨太的貼身丫頭小紅,廚房做飯的趙媽和蓮兒,還有… …
阿強嫂用剪刀剪去過長的燭撚,將其撥正,屋裏立刻亮堂起來。
“看姑娘這俊模樣,應該是有錢人家的閨女,為什麼也來幹這伺候人的活?”阿強嫂小心翼翼、試探著問阿琬道。
一句問話好似點醒夢中人。說實話,從遭難的那一刻起,阿琬也沒有細想,她所遭受的這一切不公平的待遇究竟是因為什麼。一年前,她還是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為何物、天真爛漫的姑娘,而今,她變成了一個為生活操勞的使女下人,這其中的巨大落差,不是能夠輕易作出解釋的,也不是能夠輕易讓人接受的。
“我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經阿強嫂一問,她不由得接著想下去。“會一輩子生活在塘頭村,了此一生嗎?”她知道命運有時會作弄人,自己淪落到這一步,不就是命運的戲弄嗎?她的理想是找到阿浦,和他結成百年好合,過幸福的生活。“這要求難道過分嗎?”她質問道。當然不過分。“不過,如果依然得不到命運的眷顧,找到阿浦也會困難重重的。”她想。
她支吾著,沒能對阿強嫂的問話做出合理解釋。
阿強嫂長歎一聲:“模樣多俊啊!我擔心… …”她欲言又止,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阿強嫂最近心情不太好。他伺候大太太十多年,大太太原本對她還算滿意,可近來,她嫌阿強嫂手腳慢,眼力價也差,聲言要辭了阿強嫂,或者打發她去廚房幹活。阿強嫂孤身一人,前些年剛死了唯一的兒子,她想要汪府養她老,可現在,她唯一可依靠的人也嫌棄她,她背負巨大壓力。
蓮兒目不轉睛地盯著阿琬,回味剛才阿強嫂說的話,若有所思。
“阿琬,看到你,讓我想起了六姨太。”她對阿琬說。
“那是為何?”琴兒問。
“六姨太和阿琬長得都那麼漂亮。我在汪府呆了六七年,也未見有比她倆長得漂亮的。”蓮兒道。
“那是當然。若不是漂亮,六姨太也不能從下人搖身一變而為主人啊。”小紅接過話頭道。
“你當是什麼好事嗎?”蓮兒聽了小紅的話,十分不忿,質問道。“年紀輕輕,跟了個老鬼,想想都毛骨悚然。”
“噓… …”一直在一旁聽的阿強嫂見姑娘們說得起勁,忙把食指放在嘴上,製止她們道。
“老鬼怕什麼,先說不用幹活受累,挨打受氣,管他是不是老鬼。”小紅依然爭辯道,隻是聲音壓低了很多。
“這麼說,你願意嫁給東家了。”蓮兒不依不饒,繼續搶白小紅道。
“好了,不要說了。”阿強嫂見兩個姑娘越說越不像話,打斷她們。她“撲”地一聲,吹滅頭頂的蠟燭,姑娘們便不做聲了,一會,仆婢室裏就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一來二往,阿琬和蓮兒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蓮兒告訴阿琬:汪府後宅供養著五房姨太太,加上原配,有六個如夫人。這還不算被大公子拐跑的五姨太,不然的話,就是六房姨太太。四年前,大公子拐跑五姨太後,東家隨即娶了第六房。
汪府的內宅,由房屋圍成一個“四方之城”, 宛若北方的四合院。六位太太各占數間,形成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地域和空間。太太們有各自的下人和使女。她們很少相互往來。姨太太們年齡參差不齊,有半老徐娘,也有妙齡少女。太太一多,難免勾心鬥角,大打出手也不鮮見。平時最易見的是:姨太太站在“自家”門前,對身邊的使女下人念三七,說其他姨太太的不是,或含沙射影,或破口大罵;罵過之後,自然是那個被罵的挺身而出,發起反攻,形成對罵陣勢,若是各自被下人拉進屋去,偃旗息鼓,倒也罷了,若發展成對打,薅頭發撓臉皮,那可就有好看的啦。原配劉氏頗有虎威,是個能壓住陣腳的主,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樂得瞧姨太太們的笑話,從不加以製止,任由她們爭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