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茶碗穩穩放到阿珞的手裏,阿珞將茶杯送到嘴邊,忽然又停了。“青兒,你說是命裏合該如此,還是因為我瞎了這雙眼睛,再也配不上他的緣故。”
青兒有些難過,她寧願眼前的女子花心一些,她頭一回覺得癡心是件不好的事。可是思來想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能安慰眼前的女子。
阿珞良久聽不到她的回答,喝口水,微微笑笑:“大概我就是這種命吧。你看阿瓔,她從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又趕在苗秀尋到她之前死掉了,她真真是好命。興許娘是對的,那個婆子真不該告訴我一切。我啊,就像一片樹葉,風往東吹,你便隻能往東去,落到水上,更是由不得你。我這一輩子,總這樣浮在空中,不上不下,什麼都抓不住,半點力氣也使不上。”
“阿珞……”青兒想勸她,卻不知從何勸起,長長的尾音漸息,“阿瓔小姐她未嚐就不痛苦,你總不願與她詳說,又怎知她在想些什麼。說不定,她在想,這一生過得真是糊塗,連自己的親生爹娘是誰也不知道,活在這世上唯一的好,便是遇上耆卿吧,偏他又早早去了。阿珞,你真的要留在這裏,嫁給那個未曾謀麵的少年嗎?”
阿珞眨眨眼睛,“青兒,你說他還記不記得我?我想再給他唱一回好不好?”明明是不由分說的語氣,卻讓人半點提不起惱意。
“阿珞,你看看,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少年,你看看他長得可是好看?”苗秀攜了一位麵色靦腆的少年興衝衝進了來,看到阿珞失焦的眼眸,有些尷尬地改口:“我帶他來看看你,這少年生得很好,不信,不信你問你這丫鬟。”
阿珞微微抿起嘴角,“老爺看著好就是了,反正我也看不見。結婚前,我還想再唱一回戲,就在狀元坊那個街角的戲台,老爺不如攜了客人一起去看,還唱一出《聶隱娘》吧。”
苗秀有些尷尬,訕訕的開口:“你若想唱就再唱一回吧,隻是往後就不要再唱了吧,爹爹會好好養著你們。”阿珞嘴角掠過一絲抽動,然而她隻是抿深了嘴角,笑道:“自然。”
苗老爺走了良久,屋裏隻是一片悄然,阿珞不知青兒還在不在,試探著開口喚她,黑暗中傳來青兒的答應聲,頗有些無力。“青兒你若是乏了,早些去睡吧。咱們這一日過得著實有些長了,其他的事,明日再說吧。”
這個晚上晴的極好,疏朗朗的星,明晃晃的月,窗上有微風吹動的樹影,像婀娜的少女,偏生在不甘寂寞的夜。若非要尋出一個不是來,那便是有些涼,星光有些涼,月色有些涼,樹影也穿過紙窗戶傳來不甘寂寞的涼來。桌上微微的火光終是被那層層的涼熄了,一絲細細的青煙嫋嫋的升起,漸漸也涼了下去。薄被中的青兒睜著雙眼,她覺得大概是要結束了。
次日醒來,還帶著微微的涼。青兒出門去打水,回來時見那少年在門前立著,頗有些猶豫。她走上去,問他什麼事,少年受驚似的回頭,做了壞事一般從懷裏掏出一把小木劍,隻手指長。少年惴惴的開口:“聽說,聽說阿珞姑娘要唱《聶隱娘》,我便做了這一支小木劍給她,給她把玩。”青兒聞言目光從木劍上移到他眉目上,瞧著他的眼睛,伸手接了過來。“我知道了。”進屋的時候,背著他丟下這麼一句。
數載春秋,當年的戲台上已再不是那年的花旦和老板。再次站在這個台上,阿珞又想起那年第一回在這裏唱戲的景象,想起了橋邊的那個男子。她摩挲一把腰上的短笛,吸一口氣,施施然開口:“精精空空,宜淬鏡終。”
這些年的日月更迭,鬥轉星移,她什麼都看不到,她唯一看到的是橋邊那個對她淺笑的男子。他漆黑的發不羈的束著,黑色的袍子帶著雲湧般的皺褶,像等待一位女主人為它扯平。阿珞低下頭去,麵上泛起羞赧的紅。趁著移步到台側的機會,她輕聲的詢問:“青兒,他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