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漣慢慢睜開了眼, 他仍是一襲青衫, 坐於蒲團之上。

又失敗了。

這回他沒有幹脆利落地殺了“自己”, 而是禁製住, 加以慢慢折磨。謝曉清臨死時不是說, 要讓自己感受到同樣的痛苦麼?至於下手的對象是“自己”, 他也不曾有半分手軟。莫說隻是個幻象, 便真的是自己的一個身外化身、半邊骨血,阻他道途者,何物不可斬之?

然而他這般一動手, 這具融入了謝曉清殘魂的身體,卻沒有絲毫報複的暢快之感,甚至眼看著他“自己”所受到的折磨, 不由自主地隨之痛苦起來。

那時他便意識到, 這回又走錯了路。

果然,待他一擊結果了奄奄一息的“自己”, 他又回到了這個幻境最初的情景中。

已然在幻境中越陷越深了!

第一次失敗後他就已發覺, 包裹幻境的濃鬱霧氣, 在逐漸吞噬這個並不寬敞的洞府。能活動的範圍越來越小。

但淩漣知道, 隻要這間屋子還在, 他就還有重新嚐試的機會。謝曉清的執念是因自己而起, 要消解,當然也要從“自己”身上入手。

淩漣起身,走到了床邊。

“師父, ”他笑得如真正的謝曉清一般, “今天身體如何?”

“為師很好。”床榻上的“自己”道,雖然臉色蒼白,雙眸卻是一片清明。

淩漣的手中開始放出幽幽綠光,他一邊療傷,一邊同“自己”聊了起來。

“師父你剛才說的那地方,與寒月島倒是有些相近……”淩漣忽而不經意地道。

他就見床榻上的“自己”,眸光微爍,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的記性倒是不錯,那幽冥潭確與寒月島上的地形有些相似,隻不過幽冥潭邊,生有一種灰白色的冥菇,別處都不生長。”

“不知滋味如何?”化身謝曉清的淩漣笑道,“說不定很是鮮美。”

“傻孩子,冥菇帶有劇毒,豈是能吃的。”“自己”不由失笑,搖了搖頭。

但他眼底,卻似並無笑意——淩漣知道,剛才所透露的消息,“自己”已有所察覺。

他從未和謝曉清講過寒月島,這座島也隻是他還在滄海派修行時偶爾散心的一個去處,是個沒什麼人知道的荒涼小島,也與幽冥潭並不相像。

至於冥菇,確是劇毒,但偶有極其珍稀的朱紅色冥菇,卻是能吃的,而且滋味鮮美,他就曾經吃過。

用完了治療術,淩漣又道:“師父,你很久沒下床走動了,我扶你出去透個氣吧。”

見“自己”允可,淩漣便小心扶他下了床,將他攙出了屋子。

在洞府中轉了一圈,看到了幻境邊界的霧氣,連“自己”亦是微微一怔,卻還沉住了氣。

淩漣扶著他,在庭院中的梅樹下坐了下來。

已死之人的執念,不如生人那般轉圜玲瓏,都是直來直去的。

如此,便有了蒙蔽的可能……

淩漣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謝曉清的這段執念的關注之下。若是莽撞地將計劃全部暴露,恐怕立刻會遭受反彈,更深地淪陷在幻境中。

他隻能在小心的掩藏之下,悄然入手。這一回他決定求得“自己”的配合,不再單打獨鬥。

前兩次他一心要對“自己”不利,當然處處小心,沒有透出半點口風。為了不讓“自己”發覺這是幻境,刻意地沒有帶他出來散心過。

庭院中籠罩著昏黃的暮色,凋零的花瓣從枝頭徐徐飄落。

靜了片刻,淩漣如他記憶中的謝曉清所說,感歎道:“其實這兒也是個好地方,以後要走遍天下,可以時不時回來住上幾天。”

兩人都知道這是幻境,他這麼一說,簡直像在說個笑話,但“自己”倒沒有揭破,隻是帶笑看了他一眼。

“師父,你笑什麼?”淩漣裝作不解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