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時辰眨眼即過, 眾人都收功起身。

“大家打起精神, 這一關裏就有離開九層樓台的出口, 我們很快便能回到外界福地之中。想來, 這一趟大家也都收獲頗豐吧。”清河仙子環視了眾人一眼, 道。

“清河師叔, 不是還有第九關麼?”有個弟子卻問。這兒也隻是第八關而已。

“如那地形圖所說, 第九關隻存在於傳說之中,虛無縹緲,從來沒有人進入過。我們得了這些機緣, 也已足夠,就不必耗費心力再去尋覓第九關入口了。待我們離了此地,想來不久以後, 便會有人進階元嬰、進階化神了。”清河仙子解釋道。

其他長老都沒有異議, 地形圖上所載,還沒有發現過什麼謬誤。

隨眾人一道飛上神殿前的玉階, 踏入了殿中, 謝曉清一直暗暗警惕。

他能隱約察覺到危險, 卻不知這危險來自於何處。清河仙子恐怕真的包藏禍心……但長老們深信不疑的地形圖, 又是出自師父的手筆, 也頗不可信!

在前麵的關卡一直準確有效, 反而說明,真正的騙局,就留在最後……師父會做好事, 將完全正確的地形圖告知眾人麼?謝曉清雖然希望如此, 卻真是不敢相信。

一行人有地形圖在手,又很快就能離開此地,心情都頗為輕鬆。隻有謝曉清最是心事重重,被他竭力掩飾住。似乎感覺到了他的不安,乖乖蹲在他肩上的小狼崽,舔了舔他頸側。

“別亂動。”謝曉清抬手將它小腦袋按住,有點癢。

從外往裏看,這神殿也不過尋常殿宇的大小,殿前門檻,眾人抬腳即過。

但一踏入其中,原先在殿外隱約看見的兩側燈燭、塑像、從梁上垂下的神幡等,竟都倏然變大了幾十倍!

在大殿中跪了兩行、虔誠地膜拜著大殿深處的神像的青石塑像,麵容沉靜,眼珠竟似活著一般,一個個垂眼望向眾人。體型實在懸殊,眾人不過到他們的腳踝高,在他們之間緩慢穿過。塑像望著他們,有如望著一群螻蟻。

大殿兩側的青銅蓮燈上,托著巨樹一般高聳的鯨脂香燭,將殿內映照得燈火輝煌。嫋嫋的香火之氣,彌散在空氣中。

地麵也不知是何鋪成,非金非鐵,光可鑒人。殿內闐靜得落針可聞,隻有眾人的腳步聲回響。

眾人走在其中,都不由為這份恢弘感染。他們周身的靈力還能如常運使,卻動用不了飛遁之術,隻得如凡人一般,腳踏地麵一步一步前行。似乎為了對殿中供奉的神明表示尊敬,殿內封禁了遁術。

眼見大殿深處的主位上,供奉著一尊比起侍立兩旁的青石塑像,還要龐大上幾倍的神女金像,神像兩側有天光透入,赫然是兩扇通往外界的高大門扉,眾人都知道,那就是出口所在!

但望山跑死馬,他們走了半天,也隻是離那神女金像略微近了一些。施展不得遁術,在這恢弘無比的神殿裏,前行的速度自然慢如龜爬。

他們也不焦躁。好不容易走到這裏,便是多走上一段時間,又有何妨?

大殿中似無危險,有些弟子已開始攀談起來。

“嗷,嗷……”蹲在謝曉清肩上的小狼崽衝他叫了起來,見謝曉清隻是抬手摸了摸它腦袋上的絨毛,試圖安撫它,又撲進他懷裏繼續叫。

“你餓了,想吃東西?”謝曉清接住它,有些驚訝道,“你已是妖丹期,照理不用吃東西了。”

“嗷嗚!”小狼崽又叫一聲,藍汪汪的小眼珠瞪著他,好似在說,不管,就是要吃!

“好好好,眼下沒有東西給你吃,等出了這裏就帶你去覓食。”謝曉清拍了拍它的小腦袋,輕聲道。如果他早知道小狼崽會一起跟著來,他自然會備些肉食,現在卻上哪裏找去?

“王道友若是發愁沒有東西喂它,我這兒倒有福地中所斬獲的妖獸殘骸。”卻是走在前麵的清河仙子聽見了,轉臉望來,淡淡道,“這頭異狼年紀幼小,還在生長身體,需要靈力補充。它雖會本能的導氣入體,也還不夠需要,所以定時飼喂也是必須的。”

說著,她便從儲物袋中取出巨大妖獸殘骸的一角,以水化刃輕輕一揮,斬下一小塊,遞給了謝曉清。

她這番好意,謝曉清雖心中感動,卻真是不敢領受。但一口回絕,也未免惹人懷疑。他謝了一聲將那塊肉接下,懷裏的小狼崽早已眼放精光,讓謝曉清暗叫不妙。

探入靈力仔細查探了片刻,似乎沒什麼異常,懷裏的小狼崽早就等不及了,啊嗚一口啃了上去。

“王道友似乎對我有所防備?”清河仙子清清冷冷地道。

謝曉清在探查之時已經小心掩藏了自己的舉動,卻不料她還在細心關注著這裏,頓時有些尷尬。

不待他辯解,清河仙子便淡淡一笑道:“也怪不得你防備,想來你對我的一些做法,心存懷疑。我身為這一行的領隊者,卻放任幾名弟子送死,也實在是說不過去。在這裏是事急從權,回到宗門後,我自會向掌門領罪。”

她說得頗為誠懇,換作旁人,也多半會有所觸動,謝曉清卻不敢信她。

口中卻道:“前輩所為,我雖不讚同,也不敢妄議。若非仙子你決策果斷,也許大家也不能走到這裏,是非功過,就待貴派掌門來評判吧。”

水月齋的事情,他是管不了的。瀛洲派內的事,等回去之後,他和陳洪長老自然會在掌門麵前分說清楚。

他們說話之際,小狼崽已一口氣吃完了那塊比它身體還大一圈的妖獸肉,趴在謝曉清懷裏不想動彈了。謝曉清摸了摸它,又將它抱到自己肩上蹲好。還不是能徹底放鬆的時候。

“你有沒有感覺到這殿中有風?”走在一旁的徐含秀忽而低聲問了謝曉清一句。

看她的表情,似乎在為什麼事情而惶惑。

謝曉清搖了搖頭:“這些蠟燭紋風不動,怎會有風?”上等的鯨脂燭,無聲無息地在大殿兩側燃燒,足有龍睛大小的燭焰仿佛凝固了成了赤紅晶礦一般。

話一出口,謝曉清便是一怔。他方才忙於應付要吃東西的小狼崽,又跟清河仙子對話,卻無暇分神仔細窺探四周。

此時凝神聽去,空氣中卻真有風聲穿過,聲響緩慢而悠長,又仿佛是從誰的胸膛裏籲出來的渾厚呼息。

徐含秀看出他表情有異,道:“你也聽見了麼?”

他們這一問一答,旁人也都聽在耳中,初時並不在意,但像謝曉清那樣側耳聆聽一番,便紛紛露出了驚疑之色。

這風聲聽起來不徐不緩,循著某種定規,仿佛真的是——

“兩旁的這些石人,可能是活著的,我們小心些不要驚動。”清河仙子開口道。她也放低了聲量。

她這一出口確認,頓時讓眾人都臉色一變。原來他們真的被這群石人,如看一群螻蟻一般靜靜看到現在?

徐含秀一直低頭望著光潔的地麵上映出的倒影,忽而倒抽一口涼氣,脫口而出。

“他的眼珠——”話到一半,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謝曉清也看見了,應該不是他們倆同時眼花……那石人沒有瞳仁的灰白眼珠,在眼眶中滑動了一下。

這些石人明明是活物,卻一動不動,究竟想做什麼?

沒人能回答,既然石人們沒有動作,眾人也隻得小心翼翼地從他們之中穿過,再沒有人敢開口說笑。

又走了大半日,他們才越過了大半座神殿,走到了那主位上的神女金像之前。

他們也終於看清楚了這尊神女塑像,半人半蛇,蛇尾纏繞於巨柱之上,腰部以上則是年輕女子的模樣,手中握著華貴的權柄。麵容秀美絕倫,又凜然生威,雙眸似也正望著他們這一行來人。

他們踏入這座神殿時,外界還是天光大亮,此際,卻已到了深夜時分。

神像兩側的高大門扉中,能看見外界的幽暗夜空,以及夜空中閃爍的斑斕星光。

出口在望,自然人人欣喜。

但他們的注意力,又被另一樣奇異的東西所吸引。

從大殿的穹頂,透過鑲嵌了雲母的渾圓天窗,投進來一道清冽月光。在梁上懸掛的幾枚碩大銅鏡之間幾經折射後,這道光柱投入了神女像前的青銅鼎中。

鼎中似乎在熬煮著什麼,底部的幽藍火海在悄無聲息地燃燒。

離得遠了還感受不出,隨著眾人越走越近,空氣便儼然灼熱起來,顯然是被那鼎爐之火炙烤所致。

這炙熱之意直接生起在魂魄之中,有些修為低下的弟子,立刻便臉色煞白。

走在最前方的清河仙子從儲物袋中招出了一盞冰晶塑成般的蓮燈,托在掌心,隨著她心念操縱,從蓮燈中流瀉出一輪水幕,很快擴散開來,波光粼粼地將眾人都籠罩其中。

眾人頓覺清涼,但隻是片刻,那淺藍色的水幕,便搖曳不定起來。

“大家都伸手托住水幕,為其注入力量,”清河仙子道,“否則光憑我和蓮燈之力,是撐不了兩個呼吸的。”

所有人自然依言照做,紛紛抬起一隻手,將快要崩散的水幕托起,並從體內導出靈力,注入水幕之中。他們的各色靈力一湧進水幕,便化作純正的水性靈力,在這半圓形的水罩上流動。

別人不疑有他,謝曉清卻留了個心眼,在托住水幕的右臂中蓄了一些靈力,便將右臂與身體的內息流動切斷了。

他知道清河仙子對他格外留意,所以做得也分外小心。

隨著他們往青銅鼎前越走越近,水幕從每個人體內所抽取的靈力也就越多。

他們的神識,也透過青銅鼎,看到了鼎內熬煮著的物事……一鍋乳白色的瓊脂,還在微微流動,沒有完全凝結,瓊脂中似乎又藏了什麼,隱約能看出人形。

神聖威嚴的氣息,向眾人籠罩了過來,不是從那神女像中透出,而是從青銅鼎中而來。

謝曉清猛地回過神來,將神識從那青銅鼎上縮回。

一陣劇痛,從右臂上傳來!與他手掌相連的水幕,正在瘋狂地抽取他的靈力,盡數倒灌進蓮燈之中。便是想掙脫,也掙脫不開。好在他右臂的靈力運轉早已被他切斷,蹲在他肩頭的小狼崽也察覺不對,悶頭往水幕上猛地一撞。

一聲裂冰般的脆響後,水幕從他掌心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