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3)

槐樹莊白天是喧鬧的,槐樹莊的夜卻是死一般的寧靜。這兒沒有吼聲不斷的犬吠。是啊,槐樹莊除了老書記張金貴外,不知還有誰能供養起這東西。鳥兒也很少光顧,滿山遍野早已被窮困的村民們搜刮的幹幹淨淨,幾乎連個草子都不勝。即使有幾隻留戀故土的老黃雀,恐怕也早已扁著肚子安息了。今夜的槐樹莊格外寧靜,沒有月光,小山村黑乎乎的,寧靜中又增加了幾分恐懼。

遠處隱隱約約透出了一絲亮光,忽明忽暗的。大半夜了,誰家還亮著燈光呢?哦,李老漢家吧。是的,燈火處又傳來了李老漢那清脆的咳嗽聲。

李老漢一家圍坐在堂屋內的火盆邊,靜靜的坐著,李老漢一口接一口的抽著他的旱煙,間或爆發出幾聲咳嗽。

順便再說上幾句,李老漢也有一根長長的煙袋,也就是他現在正用著的。和張發的煙袋又有所不同,李老漢的煙鍋是不鏽鋼的,明亮亮的,就著篝火還閃著銀光。這是他那在縣農機廠工作的大兒子去年春節前親手給他做的。老漢對此愛不釋手,當作寶貝,一年了,還從沒有帶出過家門,生怕它丟了。隻有在家時才拿出來抽上幾口。也隻有別人到他家串門時,他才會給他們炫耀他的煙袋——“瞧瞧,根生親手在機床上給做的,不鏽鋼的,瞧瞧……”每每此時,李老漢總是笑的合不攏嘴。

可是現在,李老漢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這不,白天老書記又向他老李頭發難了。‘把地帶過來’,地能帶來嗎?這不是明著說讓他老李頭搬回老家嗎?李老漢尋思著,我這又是那兒得罪他‘老人家’了?我怎麼把他給得罪了?李老漢想不明白。

“生,明天給你哥去個信,讓他回來一趟。別忘了把前晌那事給他說一下。得想個法子。”

“知道了,看你嚇的。沒幾天我哥就放假了。”生娃應承著。

“不成,張金貴不是別人,他是咱村的支部書記,咱鬥不過他。”

“哎”兒子仍然應承著。儼然有點不情願。

“要不叫根生去找找我哥”懷裏還抱著娃娃的根生媳婦蘭子插話說:“他人熟,他現在是程縣長的秘書。”

“不用,還沒到那份上。”

大孫子早已在老太太的炕上睡著了。老太太抱著頭坐在火盆邊默不做聲。李老漢繼續一口一口抽著他的旱煙。他尋思著,盤算著。猛然間,他發現了生娃雙腳的異樣:“哪來的新鞋?”

“哦。”生娃趕忙收起了擺弄著的雙腳:“我,我嫂子給的。”眼睛還不停盯著他的大嫂。

“哎,生娃的鞋早該換了。”根生媳婦差點笑出來。

生娃腳上的鞋並不是他嫂子做的,頂多也隻能是根生媳婦替別人給的。說也好笑,正是這雙鞋子,在以後好長一段時間裏,給李老漢本來就繁重的生活又平添了數不盡的煩惱和憂愁。正相反,這雙鞋子給李生娃平淡的生活注入了新的活力,增添了無窮的快樂,李生娃好像開始懂事了。

要想讓李老漢明白這一切,還得從張金貴張書記家說起。

槐樹莊雖說不大,八百來口人。他老張家人旺財富,曆來是個大戶。雖說槐樹莊早年也經過土改,經曆了對人們心靈洗禮的大運動——文化大革命,但始終沒有改變老張家美好的現狀。

解放初,他老爹張大戶把他交給了共產黨,小小年紀的張金貴從一個富家子弟搖身變成了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他老爹識時務,沒等土改到來就把家裏多餘的土地分給了鄉鄰們。為此,鄉鄰們曾對他老張家感激不盡。也正是他張大戶的高明,土改中村民們保住了他那條老命。大運動時期,大兒子張會卿敢打敢鬥,成了全縣有名的造反派頭目,很得縣革委會於主任的賞識,於是在於主任的撮合下,張會卿成了平陽公社的辦公室主任。沒過多久,退伍在家的張大戶的二兒子,名副其實的共產黨員張金貴同誌便理說當然登上了槐樹莊的頭把交椅——村支部書記。

張金貴為自己有今天感到自豪,他是槐樹莊唯一的共產黨員,他猜測不出,除了他張金貴還有誰有資格敢擔當此重任。黨領導一切嗎。他也清楚的知道,這是他老爹的先見之名,這多半也是他大哥張會卿的功勞。為此,平日裏他沒少往他大哥那裏跑。自從當上書記後,動作更大了。工作嗎,村裏雖說不富,大隊備戰庫裏的土特產還有的是,隻要他張會卿需要,盡管拿去。他知道這對村民來說不是什麼好事,但對他張金貴來說也不是什麼壞事。村裏人有誰會知道呢?知道了又怎樣?黨的需要,公社領導的安排。這樣思想著,於是,他張金貴便心安理得了。

老張家祖上德高人旺,祖墳更是財富人旺之地,他張金貴的今天是上天注定的。正像山裏人說的——這是祖上的積德。但生活中往往又讓他感到不盡人意。打他老婆進門至今已有三十幾年了,接連給他生下了四個娃子,個個天仙似的,然而卻沒有一帶把的。唉,難道這也是命?唉!

張書記的三個大女兒先後出嫁到了臨近的幾個村子裏,如今她們的孩子已老高了。唯獨四丫頭巧兒還小,和李老漢家的生娃年齡一樣,今年剛滿十八歲。巧兒天生麗質,畫一樣似的。村裏人都喜歡她,年輕的小媳婦們更是愛的沒法說。她性格開朗而且知書達理。前兩年在鄉裏念過高中,和李生娃還做過同桌呢。小時侯巧兒和生娃一起上學,出學後巧兒也沒少往李老漢家跑。這一半是蘭嫂子喜歡她,但更多卻是想多看兩眼她的老同桌生娃。巧兒心靈手巧,學什麼會什麼,年齡不大,但卻有一手好針線。這不,前不久剛偷偷做的一雙大號的而且很別致的黑條絨棉靴正放在她的床頭呢。不巧,這雙鞋被張書記無意中發現了。望著寶貝女兒做的棉鞋,老書記心裏暖洋洋的,心想,這孩子可真孝順,過年的鞋都給我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