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殘花夢境(1 / 3)

繁忙的大街上,什麼都有,有流氓,有地痞,有掮客,有老農,當然還會有騎馬來去的富少。大街的攤位上,什麼都有,有麵包,有臘腸,有地瓜,有布匹,當然還會有吱吱冒油的雞腿。一條雞腿由一隻油膩膩的手到了一隻胖乎乎的手,接著,穿過一圈張得大大的紅唇,遇上兩排齒輪一般的牙齒。最後,那一條雞腿,隻剩下一個骨架子,被扔到了大街邊上,鑽進一層枯葉堆裏,消失了影蹤。

一隻瘦得隻剩下一個骨架子的流浪狗,不知道在哪裏被人揍了一頓,腦袋流著血,此時垂頭喪氣的,步履蹣跚地走來。走過那堆葉子的時候,它突然停了下來,湊上鼻子,使勁地嗅了嗅,然後將葉裏的骨頭挖了出來,叼在嘴裏,回頭看見街邊牆根有一個洞。它鑽了進去。那裏是一個院子,種著些花草,偶爾有人走過,卻沒有別的狗,顯得很安靜。它叼著骨頭走到一個亭子下,身體倚著亭柱子,開始大快朵頤。

它啃骨頭的咯吱咯吱聲引起了亭中一個人的注意。那人低頭一看,看見了它那雙喪氣的眼神,還有那一副醜陋的骨骼,站起來,皺起了眉頭,大喝了一聲。那條狗抬起腦袋,身子一抖,跳了起來,顧不上骨頭,就遠遠地溜走了。在臨出洞口之際,它還特別回頭看了一眼,它以為那人會揮棍追來,但是,那個人還是重新坐下,並不很留意它。

那人眉頭依然緊鎖,似有滿腹心事。她眼前有一樹桃花,還有幾顆牡丹,地上零落了不少。時而微風吹來,更是一片片飄落,就像灑落滿天紅豔的香雪。她的手上拿著一本賬本。她本來在屋裏坐著的,但是,屋裏的光線不是很好,且總是處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裏,也叫她感到沉悶,於是,她便拿了賬本到亭中來,也可以看看花草,解解悶。

她雖然攤開了賬本,但是,一腔心思,卻全不在賬本上。本來以為看花可以解悶,誰知竟是越看越悶,朦朧之中,記得那戲中有一句詞非常貼切心境,便輕輕地念了出來:“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池塘夢曉,闌檻辭春;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係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減了三楚精神……”

這人便是鄭霏霏。她這麼呆了大約一個時辰,她一行賬本都沒有看完,最後略為翻了翻,更是覺得百無聊賴。“我看還是算了。這密密麻麻的像蒼蠅一樣的小字,我實在看不下去。我昨天看見庫房擺著的布匹有些淩亂,我還是丟下這個,去整理整理吧。”說著,她便起身走出亭子,忽而聽得蒼蠅的吵鬧聲,低頭一看,原來是亭柱子邊有一塊雞骨頭,惹得三四隻蒼蠅在那裏飛來飛去。她便叫來夥計。

一個夥計趕來,笑道:“大小姐,是不是現在就出發了?”

鄭霏霏奇道:“出發什麼?去哪?”

夥計道:“昨天大小姐不是說要親自送布匹到張家去?”

鄭霏霏想一想,果然有此事。那時張媽還沒有送回手鏈,自己心情還不是很差。收到手鏈之後,自己大為著急,昨晚沒有見到李明海,一整天都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等到淩晨,好不容易合了眼,卻過不了多久,聽得牆外傳來吵雜聲,醒來之後,再也睡不著,便起了一個大早。到前麵櫃台整理了一下布匹,又將昨日的買賣統計了一番。夥計起來,將那統計稍微看了一下,竟然發現了幾處錯誤。

鄭霏霏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統計的時候,一直看著街上的行人,盼望能夠早點看到李明海的到來,心思全不放在統計上。她甚是尷尬,叫夥計再算一遍。自己退回房中來,看見昨天整理好的賬本,略為翻一翻,還是集中不了精神。又看見桌邊的《牡丹亭》,想起昨天李明海的來訪,更是愁緒萬千,略為翻了翻,讀了幾句,心裏更是難受,幹脆將此書也扔下了。

她這麼靜靜地發了一會呆,便跑到前麵來,看看李明海來了沒有,卻隻看見那幾個夥計在櫃台前忙著招呼買賣,沒有李明海的影蹤。她失了望,心裏似乎堵了什麼,難受得很,心裏想道:“難道你真的要丟了我?”

有一個客人看見她站在一邊,愁眉苦臉,怏怏不樂的,笑道:“大姑娘,你不用煩心。年輕人總會遇到這樣的事的!”鄭霏霏一下子被人說穿心情,大吃一驚,心想“是誰”,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那人下巴尖尖的,長著一雙小眼睛,眼光也是尖尖的。他叫蔣漢成,是鄭言舉的朋友。鄭霏霏跟他不是很熟,隻是見過幾次麵,沒怎麼說過話。如此不生不熟的一個人,他怎麼知道自己的心事的?

蔣漢成看到鄭霏霏一臉的疑惑緊張,自己倒也也感到意外,便笑道:“我不是小看大姑娘。大姑娘自幼多經磨練,已經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但是,還沒有獨自支撐過一個店麵。如今你父親到外麵去了,有些事情自然也會感到難以下手。慢慢就好了。再說,按照你父親臨走時的說法,大概他今天也到家了。大姑娘也不必煩惱了。”

鄭霏霏聽罷,原來他指的是這麼一件事,倒是自己誤會他的意思了,心裏鬆了一口氣,微笑道:“正是!這麼大的一個生意,我一個女孩子家,哪裏應付得過來?沒有父親,我簡直是寸步難行!”當下,也不敢跟他再說下去,擔心露出更多的馬腳,便找了個借口,躲到後麵來了。

這時,她意識到父親可能今天就要到家,那麼,賬本中的一點尾數,真的需要整理清楚,要不,讓父親知道自己這麼有頭無尾,說不定會挨一頓罵。於是,雖然心裏極不願意,也隻能夠拿起賬本。結果就是在屋裏看不下去,到亭子也看不上一行。

且說鄭霏霏雖然昨天說好要送布匹到張家,但是,因為掛念李明海,竟然忘得一幹二淨,經夥計一提醒,方才記起。但是,她這時卻是一步也不想離開通泰布莊,便道:“你替我去了吧!”夥計道:“但是,老爺臨走前,不是親**待要姑娘親自走一趟的嗎?更何況,你跟他們家的小姐聊得來,你親自去送,更為加深兩家的關係。那麼,以後我們布莊做起他們家的生意來,就會更加得心應手。”

這一點,鄭霏霏何嚐不知?雖然她跟張家來往不多,但是,上一次到張家,見到張家母女,就聊了半天。前天,張家的人來訂布匹,還特意交代張母希望鄭霏霏到家裏玩玩。如果鄭霏霏執意不去,隻怕在張家看來是不給麵子。即使不會妨礙兩家的生意,但是,在情理上也難以說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