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挽風與其說是在養病,不如說是在養傷,虞娘傷了他的心,雖然不是不能理解她的作為,然而作為當事人的陳挽風,傷心之餘不免怨恨,怨恨之餘又不免了想念。

分別的第十三天,陳挽風依然是數著日子來過,他的風寒早就好了,每天卻還懶洋洋的,吃完中飯就搬一把靠椅在絲瓜架子下躺著曬太陽,曬著曬著就睡著了,夢裏不知夢見了什麼,常常笑著醒來,醒來又是一陣呆滯。

對於李大叔這種勤勞善良的莊上人來說,簡直覺得這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怎麼有人有手有腳卻成天優哉遊哉的不思勞作?不會太懶惰了一點麼?

不好說當麵說陳挽風,他背地裏跟自己媳婦說:“這陳小哥兒怕是在家當公子哥當習慣了,這麼些天也不見他出去找一門營生,雖然他有家產傍身,可坐吃山空總不是回事啊。”

李大嬸卻道:“就你喜歡瞎操心,我看那陳小哥兒成天丟了三魂一樣唉聲歎氣,說不定是心裏頭有了喜歡的姑娘家,可是自己家裏出了變故,所以錯過了緣分才這般失魂落魄吧。”

李大叔也有年輕過,想起當年跟李大嬸求親卻被她娘家為難時,他也跟陳小哥兒現在這幅樣子一樣,再根據陳挽風自己編造的身世,突然就給他腦補出了一個從家族爭鬥中落敗,又不得不和心上人錯失良緣的失意形象。

“哎,大丈夫何患無妻,改日我去勸勸陳小哥兒,他既然離開了家裏出來闖蕩,就要放下過去,趁著如今手頭有錢,就該趕緊置辦一塊地,蓋個房子請幾個長工,日子可不就安定下來了麼,若是再娶個勤快的媳婦,過不了幾年連娃兒都有了,這才是正經過日子的樣子。”李大叔道。

像李大叔這樣勤勤懇懇過日子的人,最看不得人遊手好閑,覺得世上最安心的事,莫過於自己有田有屋,他這樣替陳挽風打算,雖然有些多管閑事之嫌,卻也是一番好意。

這一天陳挽風睡飽了午覺,收了躺椅打算回屋子,一轉身看到李大叔的大女兒荷姐兒蹲在院門口不知幹什麼,他悄悄放下椅子過去一看,原來她正蹲在地上用樹枝寫她自己的名字。

“李荷祖?”陳挽風念了出來,把荷姐兒嚇了一跳。

荷姐兒今年剛剛十五歲,性子很怕羞,之前每次見了陳挽風就躲開,這回碰了個正著,難得沒有逃走,而漲紅著臉用蚊子般細的聲音小聲問:“你……你會寫字?”

“嗯啊。”陳挽風道:“這是你的名字嗎?”

荷姐兒臉更紅了,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很窘迫的道:“不是,我寫錯了,應該是李荷姐……”

陳挽風看了看地上的字,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荷姐兒不認識字,正在學寫自己的名字。

在這種鄉野地方,若是父母開明,膝下又有兒子,可能還會送兒子去進幾年學,可若是生的閨女,根本不可能送去讀書認字,李大叔雖然人好,也送了小兒子去讀書,卻還沒奢侈到連女兒也送去讀書的地步,故而荷姐兒到現在連名字也不會寫。

莊子上許多人也是如此,每年收糧食的時候隻要在管事的簿子上按個手印就行了,所以在這裏不會寫字真不算什麼。

荷姐兒央弟弟教她寫自己的名字,正偷偷的私下練習,結果叫陳挽風撞見了,還指出她寫錯了,她心裏又急又羞,忙丟了樹枝兒要走。

陳挽風蹲下來撿起樹枝,道:“你別慌,這個字兒該這麼寫。”說著就在地上認真寫起來了。

荷姐兒正準備要逃走,突然聽見他這麼說,然後又回頭看他真的在地上寫字,不由就停下來了。

陳挽風抬起頭,指著地上他寫好的“姐”字望著她一笑,道:“你看,這樣就對了。”

不得不說,陳挽風的樣貌還是生的不錯的,身材欣長,五官俊秀,至少在這種時候,這毫無防備的一笑,看的荷姐兒臉更燙了,恨不能拔腿就跑,可偏偏移不動步子。

陳挽風笑著笑著,突然又怔住了,倒不是因為荷姐,而是因為透過荷姐,他想起自己曾經就是這麼教虞娘寫字。

他們用泥地當紙,枯枝當筆,他握著虞娘冰涼的手,一筆一畫的教她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