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玥快步走到外麵,清爽的空氣迎麵吹來,才讓她終於能夠喘出口氣來,胸腔的憋悶也消散一些,漫無目的地沿著草坪中間的小路走著,心裏一片茫然。
療養院十分安靜,大片大片的草坪綠油油得十分喜人,偶爾可見一兩個穿著製服的護工走過,不遠處還有座小山坡。
俞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殘忍,蘇慧蘭已經是將死之人,人死如燈滅,恩恩怨怨也許不該計較那麼多。可是一想起她曾經毫不留情地拋夫棄子,讓爸爸痛苦讓自己傷心,俞玥就是無法坦然地去麵對她。
為什麼要寬容大度呢?
難道就因為她快死了,自己就該放下所有的過往,去接受她的歉意,讓她能夠了無心結地安然離世嗎?
那這些年的傷痛算什麼呢?
誰來彌補她爸爸的痛苦,誰又來補償她失去的母愛?
俞玥不知道為什麼,過往二十多年來因為沒有母親而受到的難堪那麼多,她卻偏偏想起了十三歲那年。
炎熱的夏天,屋外的知了聲響讓人心情煩躁,俞玥迷迷糊糊地睡著,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忽然就從夢裏驚醒過來。
客廳裏有細微的聲音傳來,俞玥愣愣地坐在床邊,半晌才反應過來是爸爸在小聲打電話。
俞玥起床喝水,腳一挨地就覺察到了不對,還以為睡夢中不自覺尿床了,結果到衛生間一看,才發現褲子上一片血紅。
俞玥當即嚇得哭了出來,滿腹的委屈就這麼溢滿了心髒,難受得她不知道該如何發泄,蹲在水池邊哭了很久,直到驚動了俞善洲。
俞玥從小沒有媽媽,是爸爸將她一手帶大,那時候還沒有生理衛生課,對於自己身體的變化根本一派茫然。
她知道女孩兒總會有這麼一天,當時還以為從此後每一天都會這樣血流不止,莫名地難過又委屈,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俞玥還記得,俞善洲是如何溫聲安撫著她,幫她放好熱水讓她洗澡,給她衝紅糖水喝,然後頂著一天最盛的太陽,跑出去給她買回來大包各種型號的衛生巾,還有一本介紹生理方麵的書。
而那些,本該是一個母親傳授給女兒的經驗,卻由爸爸全力承擔了下來。
成長歲月中這些缺失的母愛,不管蘇慧蘭做什麼,都再也不可能彌補分毫。
俞玥擦了擦眼淚,心裏有了決定。
那麼多重要的經曆都是自己一個人度過,事到如今,她已經習慣了母親的缺席,未來的幸福也絕不會因為少一個媽媽而有所不同。
俞玥深深吸了口氣,看了眼時間,麵無表情地往回走。
病房裏氣氛好像變得有點奇怪,俞玥皺了皺眉,詢問地望向俞善洲。
俞善洲微微一笑:“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俞玥搖了搖頭,淡淡地道:“你們有什麼話也該說完了吧?爸,蘇女士需要靜養,我們還是別多打擾她了。”
蘇慧蘭張了張口,連忙小心翼翼地道:“沒關係的,我平時也是一個人,很希望有人能多陪我聊聊天……”
“你自己的家人呢?”俞玥隨口道,“他們跟一起生活那麼多年,想必能夠更好地照顧你。”
蘇慧蘭的麵上現出一絲尷尬,落寞地歎道:“我……我出國後,有過一個孩子,也是女孩,可惜生下來體弱多病,十多歲的時候就沒了……”
俞玥心裏生不出半分同情,反倒是濃濃的憤慨,忍不住冷冷嘲道:“那倒跟我挺像的呢,我一生下來也是體弱多病,沒足月呢就斷了母乳,要不是我爸費盡心力照顧我,怕我連十多個月都活不了呢!”
蘇慧蘭忽然落下淚來:“玥玥,你恨我嗎?對不起,媽媽錯了,媽媽不該拋棄你,可是我也是有苦衷的,當年都是你外婆……”
“外婆去世的時候我在場。”俞玥一句話堵死了蘇慧蘭的借口,淡淡地道,“你也不必把所有的過錯推到別人頭上。我不恨你了,知道你過得不好,我就已經不恨你了……可我也不會原諒你,不過還是謝謝你,讓我從過去的陰霾中走了出來,以後再也不用糾結自己沒有媽媽了!”
俞玥說完,再也不想看她一眼:“我也看過你了,就這樣吧,以後咱們……別再聯係了。”
俞玥扶著爸爸站起來,依賴地挽著他的胳膊,客氣而疏離地告辭離開,一言一行都完美地符合禮數。
蘇慧蘭沉默地目送著父女倆離開,窗外的陽光忽然黯淡了一般,屋裏的溫度驟然降低,冷得她不自覺蜷縮起身體。
沒多會兒,手機短信音響起,提示她有一筆新的進賬。
俞善洲連一句話都沒有,甚至連一個再見都吝嗇留給她。
蘇慧蘭抱著手機,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俞玥靠在爸爸的肩頭,看著車窗外充滿了異域風情的建築,隻覺得滿身輕鬆,仿佛壓在心頭二十多年的石頭一下子消失了一般。
俞玥吐出口氣,笑著道:“爸,事情都解決了吧,咱們什麼時候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