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裏的水在蒼白的月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像無數條魚鱗閃亮的死魚漂浮在水麵。微風中還有淡淡的魚腥味鑽進鼻子。她站在這樣的水邊,像一個沒有靈魂的稻草人恪盡職守的站在水田邊,嚇走偷食的鳥雀。月光打在她慘白的顴骨突出的臉上,讓人覺得她渾身散發著一種死人的寒氣,仿佛是從棺材裏逃出來的死屍。
10.
就在最前麵的人已經很靠近山爹媳婦,伸出手即將拉住她的時候,她縱身跳進了荷花塘,激起的浪花打濕了試圖拉住的那幾個人!山爹終於忍不住發出痛苦的一聲:“啊!”
荷花塘的北岸突然發出“嘩嘩”的水聲,似乎一隻水鳥在水麵撲打,那聲響迅速從荷葉叢中跑出來,接近落水的山爹媳婦。剛剛整齊的粼粼的波光被一個從荷葉叢裏衝出來的東西劃破,如同一把剪刀劃破布塊。突然水下出現水藻一般的長毛發,死死的纏繞山爹媳婦,不停的翻滾。山爹媳婦發出不斷的咳嗽聲,正在大口大口的咽下池塘裏的水。
山爹雙手求饒,對著長毛發跪下來,痛苦的哀嚎:“兵兵,你不能害你媽媽呀!她是你媽媽呀!”
岸上的幾個人把衣服一脫,撲通撲通跳進荷花塘。有兩個人抓住了山爹媳婦的腳,可是怎麼也拉不住下沉的勢頭。本來在水中拉人應該很輕易,由於水的浮力,一個人的重量可以減低到微乎其微。但是兩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也拉不住。很快,山爹媳婦隻剩衣服漂浮在水麵了,兩個男人被帶著嗆了一口水,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其他人終於圍上去,但是前麵的兩個人也被帶到水下去了,隻留腳在水麵撲騰。水珠濺起來,在月光的照耀下如發亮的珍珠。
其他人立即潛下水救人。折騰了一會兒,他們隻救回了搶先跳水的兩個人,山爹媳婦已經不見了。各人都知道山爹媳婦像兵兵一樣不可能找到了,但是為了安慰岸上狠狠捶地的山爹,他們漫不經心的在水中攪來攪去……
就這樣,山爹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不,還有那條老水牛。
從那時候起,我怕見到山爹,怕他要我叫他“同年爸爸”。因為我的夥伴們都說他是水鬼的爸爸。他看我的眼神變得捉摸不定,不知道他是在看我還是在幻想著看他的兒子。每次放學如果在路上碰到他放牛,我就拚命的跑。他往往剛剛向我伸手想要我叫他,我就已經跑得沒有影子了。我有幾次回過頭來看他,他無奈的把伸出的手一甩,邊歎氣邊搖頭。
荷花塘那裏更加沒有人敢去了,誰都隱隱覺得山爹媳婦在水邊靜候人的到來,伺機拉下替身。雖然那邊再也沒有人說在夜裏聽到哭聲,但是老輩的人都說這樣的水鬼更加機靈,知道哭聲會嚇走路過的人,故意靜悄悄的引誘人過去。
過了很些天,荷花塘裏浮起了一具屍體,麵朝下背對天。不用說,這是山爹媳婦的屍體。山爹用竹竿將她打撈上來。她的皮膚鼓脹著,皮膚變得薄而透明,透過皮膚可以看見綠色的髒水在裏麵湧動。用棍子一捅,脆弱的皮膚就破一個洞,裏麵的綠色的髒水就噴射出來,臭不可聞。她在跳下去之前是枯柴一樣幹瘦,現在卻胖得像過年的豬。
山爹用裝過農用化肥的塑料袋將她裝起來,背到常山後麵的將軍坡裏埋了。
後來我問爺爺,為什麼兵兵的屍體沒有找到,山爹媳婦的屍體卻自己浮起來了?爺爺說,當初放幹了池塘的水去捉水鬼,當然找不到,不然水鬼自己也會被找到。所以水鬼有意隱藏了自己和兵兵的屍體。這個山爹媳婦就不同了,她是自己願意做兒子替身的,死了可能還想有個葬身的地方,所以把自己的屍體送回來。我當時想,難道水鬼是像鯉魚一樣可以潛在池塘的淤泥裏麵從而讓人發現不了?我這樣問爺爺,爺爺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