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奇怪,雖然紅許村隔畫眉村不過五六裏路,我卻從來不知道這個地方。它像一個不願交際的人蜷縮在這個山角裏,手腳從不外展。
爺爺跟幾位年長的老人寒暄了一番,年輕的時候他們曾有過不鹹不淡的交往,到老了都收起了腳步就在村裏附近轉轉,不再出來。
喝了一盅茶,爺爺起身道:“開始吧。”
這時又來了一些人,村裏的老老少少,都想看爺爺怎麼抓住使他們燒不好紙錢的鬼。
紅大年在屋裏拿出十幾包已經寫好的紙錢,一字排開放在幹枯平鋪的枯稻草上。
爺爺叫人搬來兩塊門板,直立在枯稻草一旁,兩個年輕人扶住。爺爺和紅大年分別在門板前麵盤腿坐下,背對門板,頭頂蓋符。
我們那裏新死的人要放在門板上平躺兩天,然後才可以放進棺材的。老一輩的人說鬼是不能穿過門板的。所以我估計爺爺這樣做的用意是怕窮渴鬼在後麵襲擊。
“點草!”爺爺吩咐道,然後和紅大年一起閉上眼睛。
兩個婦女連忙將壓在紙錢下麵的稻草四周點燃。
37.
火焰騰起來,像紅色的舌頭舔噬著白色的封紙。周圍的人靜了下來,默默的看著跳躍的火焰和靜坐的兩人。
白色的封紙被火舌添開,露出黃色的紙錢。紙錢邊沿開始變黑,並向裏麵蔓延。爺爺念一句紅大年跟著念一句,他們倆的影子打在後麵的門板上,隨著火焰漂浮不定,仿佛靈魂脫離肉體而去。
有的長輩說如果在燈光或者火焰下沒有影子,證明靈魂已經遊離出去了。
要紅大年一起看那些撿錢的鬼,是因為這裏隻有他認識所有上輩的人。如果他看見不認識的鬼在這裏撿錢,那就可以指給爺爺看,爺爺就可以分辨出哪個是窮渴鬼。
火焰越來越旺,紙錢隻剩中心一塊沒有燒到。紙錢底下的稻草外圍是黑漆漆的炭灰,火焰燒到的地方紅彤彤的,如火爐上的鐵絲。
爺爺念到“天啟精靈,冥視吾眼”時打了一個響指,然後說:“開眼吧。”
紅大年和爺爺一齊打開眼睛,看著火焰跳躍處。
“看見了嗎?”爺爺問道。
紅大年倒吸一口冷氣,瞪大了眼睛:“我不是在做夢吧?”說完狠狠的眨了兩下眼,又抬起手來揉。
爺爺冷靜的說:“村長啊,看仔細了,不要分神。”
紅大年果然有當領導的氣質,立即冷靜下來,頭朝前伸的窺看。而我們其他人都隻看見火焰將最後中心一塊的地方也占領,沒有看見其他東西。
紅大年仔細看著前麵的一片虛無,口裏念叨著手指指點著,像在豬圈裏數走來穿去的豬仔有多少隻。
“來保,你很久沒有去你爹墳上鋤荒草了吧。”紅大年邊側頭側腦的看著前方邊說。
圍觀的人群裏立刻有個中年漢子哈腰點頭:“誒,誒。”
“你看你看,你爹的衣服穿的,身上到處粘著草,像個叫花子。真是的,再忙也要把你爹的墳頭弄幹淨嘛。”紅大年嘖嘖道。
那個中年漢子馬上弓腰答道:“明天就去明天就去。”
旁邊的婦女拍拍中年漢子的肩膀,罵道:“我都說了要你有時間去看看你爹的墳,你偏不去。都半年多沒有給你爹的墳除過草了,人家還以為我這個做媳婦的不賢惠呢。”
眾人驚歎。
“根生,根生在麼?”紅大年又極不滿意的問道。
“在在在。”又一個男子哈腰點頭,年紀比剛才那個小多了。
“你姥姥的臉成了花貓臉了,得空了快去把你姥姥的墓碑擦擦。我記得你姥姥在世的時候重男輕女,最疼你這個小子了。雖然你爹媽還在世要你服侍,但是看在你姥姥曾經疼你的餓份上,有時間就去看看吧。”紅大年揮手道。